早先張寶跟官家趙佶說鹽山宋江一夥希望得到朝廷招安的時候,高俅當時也在場,隻不過對于張寶所說,他不相信。但等落到了宋江一夥的手裡,也就由不得他不信了。單從自己的“戰俘待遇”便可以看出端倪,那宋江隻要沒瘋,就沒道理對自己這麼客氣。
事出反常必有妖!高俅即便再無能,也不會傻到認為宋江對自己客氣是想要招降當朝太尉,既然不是卻又這麼客氣,那肯定是有求于自己。可如今自己身為階下囚,還有什麼值得宋江低聲下氣的?恐怕真如張寶所說,這鹽山宋江一夥真是“心向朝廷,期盼招安。”
心裡有了底,高俅也就不再像剛被帶上山時那樣忐忑不安,而生擒高俅的吳用這幾日也是得空就往高俅這裡跑,大獻殷勤。通過吳用的嘴,高俅也對鹽山的現狀有了一定了解。
“加亮先生,此番若得脫困,本太尉定不會虧待于你。”高俅鄭重向吳用承諾道。吳用聞言不由大喜,剛抓住高俅那會吳用想的還是可以借此機會得到宋江的重用,但沒過多久吳用就意識到了錯誤。宋江一心想着朝廷招安,即便真的夢想成真,他也不過隻是朝廷的一将。
而眼下機會難得,高俅乃是朝中太尉,宋江就算成了宋将,也還是要受高俅節制,自己放在這位以後的上司的上司不去巴結,何苦再去巴結宋江。宋江身邊有陳希真、雲天彪這些能人在,自己幾時能“熬”出頭?倒不如把握眼前,若是能夠得到高俅的賞識,将來自己反倒能夠高宋江一等。
抱着這個想法,吳用對高俅大獻殷勤,而高俅此時人生地不熟,有吳用這個“知心人”願意親近,他自然也是求之不得。為了讓吳用甘心為他賣命,高俅更是空頭許諾,說出了吳用最想聽到的話。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在鹽山真正有高俅有些過節的其實也就是陳希真父女,但陳希真是個“深明大義”的人,過去的那點過節自然不會在這時提起。在随着宋江回山以後,陳希真也一同來見了高俅一面。
陳希真也曾是八十萬禁軍教頭之一,隻不過高俅貴人多忘事,對于陳希真這個人并沒有太多印象。而且此時高俅畢竟是“寄人籬下”,也不敢擺太尉的架子。雙方見面的氣氛還算融洽,就仿佛走親訪友一般,一桌酒菜為高太尉壓驚。
在酒桌上,宋江頻頻向高太尉敬酒,同時也透露出了自己盼朝廷招安如旱苗盼春雨般的想法。而高太尉事先已經得了吳用的親口證實,對于宋江想要效仿過去十節度舊事的想法心知肚明,此時聽宋江親口說出,高太尉這心裡并不覺得十分意外。
“宋義士既有拳拳報國之心,卻又為何要占山為王,與朝廷對抗呢?”高俅放下酒杯問宋江道。
“哎呀,太尉大人容禀,小人如此也是迫不得已。當初在郓城縣時一時糊塗,誤交了匪類,以至于誤入歧途,難以回頭。雖有心報效朝廷,但又懼怕朝廷責怪,這才不得不落草為寇。”
“原來如此,那不知宋義士對将來有何打算?”
“小人與山上一班兄弟皆有心為朝廷效力,隻是苦于無人引薦……”
“這樣啊,既如此,宋義士覺得本太尉來做這引薦人如何?”高俅又問道。
“哎呀,若能得大人引薦,這乃是我鹽山上下的榮幸。”宋江頓時一臉“驚喜交加”的叫道。
“呵呵……那不知本太尉何時動身合适?”
“鹽山上下皆要仰仗太尉大人,太尉大人若是想要下山,随時都可以。”
“好,那就事不宜遲,稍後就送本太尉下山。對了,還請宋義士遣一人随我一同回京,那樣你我聯絡也方便一些。”高俅點頭道。
“太尉大人考慮周到,不知想讓誰陪同下山?”宋江聞言試探的問道。
“我看那吳用就不錯,就選他如何?”
由于沒有“投名狀”,此時的宋江并不像水浒裡那樣與吳用“狼狽為奸”,在鹽山,宋江更倚重的還是陳希真與雲天彪,原本他還擔心高俅會開口找他要陳希真或是雲天彪,既然要的是吳用,宋江也就沒意見了。
酒席一罷,宋江便安排人護送高俅下山,随同高俅一道下山的,就是吳用以及兩大包金銀細軟。一包是給高俅的私人禮物,另一包則是用來在汴梁上下打點的所需之物。
送别時,宋江依依不舍,對吳用也是千叮咛,萬囑咐,要求吳用這一路上好生伺候,盡早将好消息傳回鹽山。而吳用如今攀上了高枝,對于宋江的叮囑也就不當回事了,當然在面上他并沒有表露出來而已。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如今咱智多星吳用已經是當朝太尉身邊的幕僚,誰還稀得跟你們這幫草寇流賊稱兄道弟。
高俅的人馬早先已叫鹽山人馬給打散,聞訊趕來救援的關勝、張清、呼延灼等人見事不可為,也就暫時合兵一處,一邊收攏敗兵一邊商量對策。
沒法回去!高俅是當朝太尉,此次出征的主帥,眼下主帥叫賊人給生擒活捉去了,他們這些将官沒法跟朝廷交代。商量來商量去,關勝、張清等人隻得将此事上報朝廷,由朝廷定奪,而他們則繼續留在駐地,等候處置。
不想上奏朝廷的信使剛走沒幾天,高俅自個下山回來了。雖說打心眼裡看不上這個靠溜須拍馬混成當朝太尉的高俅,但見到高俅安然無恙,沒叫鹽山賊寇給宰了祭旗,關勝等人的心裡都是一松,至少他們“護主帥不利”的罪責要輕了一些。
而高俅在回到自家營盤以後,這懸着的心才終于放下,讓早先從汴梁帶來的軍師孫靜替他暫時在此地坐陣,自己則帶着吳用返回了汴梁,臨行之時,高俅叮囑孫靜千萬不要輕啟戰端,與鹽山宋江一夥起沖突。
孫靜隻是一個窮酸書生,自不敢擅作主張,但此次随同出征的關勝、張清等人對于高俅的這個命令就很是不滿了。他們是奉令前來征剿鹽山賊寇的,不是來此地旅遊的。雖說官大一級壓死人,但孫靜畢竟隻是高俅身邊的一幕僚,關勝等人對高俅都沒好什麼臉色,自是更不把孫靜放在眼裡。
高俅的殘兵敗将對于高俅的命令雖不解,但好賴還算聽話,即使辛從忠、鄧宗弼死在了鹽山賊寇的手裡,陶震霆、張應雷、胡春、程子明四人也老實的待在軍營跟孫靜作陪。但關勝等人就不怎麼買賬了,高俅帶着吳用離開以後,他們各領本部人馬與鹽山賊寇對峙,大有繼續交戰的意思。
返回汴梁路上的高俅收到孫靜命人送來的書信以後不由勃然大怒,有心掉頭回去收拾關勝等人,但卻叫吳用給攔住了。
“恩主,關勝等人雖不遵将令,但也未必對恩主有壞處。鹽山賊寇大多皆是桀骜不馴之輩,若是可以借此機會讓其吃點苦頭,對将來恩主掌控這些人也有好處。”吳用渾然忘記了自己早先也是鹽山賊寇之一,開口勸高俅道。
“唔……言之有理。”高俅沉吟片刻,點頭說道。
見高俅贊同自己的意見,吳用心裡不由一喜,繼續道:“恩主,既然關勝等人想要與鹽山賊寇一戰,那我們此次返京不如走慢些,等有了結果,再回京不遲。”
“此話何解?”
“恩主,若關勝等人勝,鹽山賊寇日後必對恩主依賴仰仗,百般巴結;而若是關勝等人敗,恩主不僅可以作戰不利為由懲治關勝等人,亦可借此說服朝廷答應招安鹽山賊寇一事。”
“嗯……加亮先生果有大才,就依先生所言。”高俅想了想,點頭同意了吳用的提議。見自己的意見被采納,吳用不由心頭一喜,仿佛看到了自己将來的風光無限,但他卻沒意識到正是因為他此時的這一番話,讓高俅對其心生厭惡。
小人從來就不招人待見,哪怕同樣是小人,也不待見小人。高俅是個小人不假,但他還是希望自己的身邊多一些“實在人”。這吳用稱呼昔日的同伴為草寇說得如此自然,也就說明了此人心性的涼薄。此時自己是當朝太尉,他對自己是百般巴結,可一旦自己勢微或是他找到了比自己更好的枝頭,恐怕第一個要倒黴的就是自己。
沒人希望在自己的背後站着随時有可能會捅自己一刀的人。吳用自以為憑着自己這一番話取得了高俅的重視,卻沒想到正是因為自己此時的一番話,讓高俅對自己生出了疏遠的心思。此時二人結伴而行,高俅自不會與吳用翻臉,可等一旦回了汴梁,吳用恐怕就要被高俅随便找個由頭去坐冷闆凳了。
吳用并沒意識到自己的遠大抱負已經被自己親手斷送,見高俅采納了自己的意見,整個人正處在對未來的美好暢想當中。而就在高俅與吳用放緩行程的時候,之前關勝等人聯名向朝廷上書的奏報也進了汴梁,送到了官家的手中。
得知高俅被鹽山賊寇給生擒活捉,趙佶不由一驚。能被趙佶當做朋友的人不多,高俅就是其中之一。早年潛邸之時,高俅就是趙佶身邊的玩伴之一。高俅如今能成當朝太尉,其實也就是仗着當年與趙佶為伴的那點情分。
趙佶是個念舊的人,當年的潛邸之臣,現在大多都得了榮華富貴。而且高俅臨出征時又來了一出“擡棺出征”的戲碼,感動的趙佶不要不要的,心裡認定高俅就是自己的“忠臣”。如今乍一聽到高俅遇到了“不測”,趙佶這心裡頓時就慌了。
發兵去救是肯定的,就算救不了也要報仇雪恨。隻是禁軍眼下不堪大用,能夠指望得除了西軍就是張寶的梁山人馬。而西軍是遠水解不了近渴,張寶的梁山人馬也就成了趙佶眼中的唯一選擇。
趙佶是真拿高俅當“寶”啊,為了給高俅“報仇雪恨”,對于張寶開出的價碼毫不還價,而且動用的還是自己的私庫。不過張寶卻勸趙佶稍安勿躁,“官家,不必擔憂高太尉的安危,他若是落到别的草寇手裡還有性命之憂,可落到宋江等人手裡,那肯定不會有什麼危險。”
“何以見得?”
“官家,您忘了?早先微臣不是跟你說過鹽山宋江一夥一心想要效仿當年十節度舊事。高太尉是當朝太尉,宋江想要得到朝廷招安,那就需要有人引薦,高太尉這回主動上門,他們歡喜還來不及,又怎麼可能會加害。”
“你有把握?”
“官家,即便微臣此時回到梁山出兵,到達鹽山也需要數日。而這數天的工夫,高太尉要遇害也早遇害了,來不及的。與其倉促出兵,倒不如多等幾日,依臣之見,高太尉此番會被禮送下山,然後回京向官家建議招安鹽山宋江一夥。”
“……那你認為是否應該招安宋江一夥?”
“這個,微臣不好說。”
“恕你無罪。”
“多謝官家恩典。”張寶先謝了恩,随後道:“官家,招安宋江一夥對朝廷來講可說是利大于弊,關鍵還是要看官家如何想。宋江一夥雖是草寇,但本事還是有一些的,朝廷招安以後,所費的也無非就是一批糧草辎重,但相應的也多了一支可戰之師。不過就本人而言,微臣并不喜歡宋江那些人。”
“這又是為何?”
“殺人放火等招安,若是讓宋江等人得逞,微臣擔心将來會有人繼續有樣學樣,禍亂地方。而且對于宋江等人的人品……”張寶說到這搖了搖頭,沒再繼續說,但那意思趙佶已經明白了。
張寶的态度笃定,讓趙佶的心情稍安。而在過了兩日後,等收到高俅安然無恙正在返回汴梁的消息以後,趙佶不由對張寶先前的“神機妙算”刮目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