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咯吱,咯吱……”雲夫人的腳步聲,一步步近了,一步步如驚雷一般。雲映綠和竹青呆如泥胎般,緊盯着虛掩的房門,她們依稀已看到雲夫人正欲緩緩推開。
雲映綠僵僵地轉動脖子,看向身後一臉好整以暇的劉煊宸,“快走……”她用唇語說道。
“你在說什麼?”劉煊宸低沉地一笑。
雲映綠聽到自己的心狂跳如擂鼓,她想都不想,沖上去就捂住了他的嘴。
“夫人……”竹青戛地醒悟過來,急中生智,突地一口吹滅了燭火,轉身往門外堵去。“小姐……她剛睡下了……”
雲夫人站在樓梯口,探頭看看黑漆漆的屋裡,“怎麼可能呢,我一直盯着你們這屋,燈才亮了一會,剛剛屋裡還有人在說話。快,給我把燈點着,映綠今晚一定要試試這喜服,若不合身,還得修改,這離婚期沒幾天了。”
竹青都快急哭了,“夫人,小姐……她真的睡了……”
“你叫這麼大聲她能睡着嗎?”雲夫人一怔,蓦地靈光一閃,“竹青,你和小姐在玩什麼把戲,白天找不到個人影,晚上回來還不讓我見。小姐是不是出了什麼事?快,給我點燈。”
雲夫人厲聲喝斥道,竹青恨不得暈過去好了,心跳得氣都接不上來了,她的手哆哆嗉嗉地無奈摸向窗邊。
“娘親,我挺好的。”黑暗裡,傳來雲映綠平靜溫婉的聲音。
竹青緊繃的神情這才稍微松馳了些。
燭火重新點亮。
雲夫人看到雲映綠坐在床邊,羅帳低垂,象是剛從床上坐起身。
“映綠,來,試下喜服,娘就擔擱你一會。”雲夫人走過去,鼻子嗅到一股異味,“阿嚏……映綠,你沒洗澡就上床了?”雲夫人湊近雲映綠,不敢置信地瞪着她被汗水浸潤的小臉、髒污的衣裙。
雲映綠不自然地站起身,拉拉衣衫,“我……太累了。”
“做什麼事這樣累?女兒家能這麼髒兮兮的嗎,都快做新娘子的人了,身上臭臭的。”雲夫人不滿地嘀咕着,把雲映綠拉過來。
“我就是和竹青出去逛了逛街。娘親,你幹嗎?”雲映綠握住雲夫人正解腰中絲縧的手,猛吞口水。
“試喜服呀!你往這邊走走,不要總站在床前面,那邊擋着光。”
“娘親,娘親……”雲映綠急了,“我這一身污漬,會把喜服弄髒的。”
“所以才要把外面的衣服脫掉,竹青,你下去打水,一定要侍候小姐沐浴過才能讓她上床。”
“小姐,我去了?”竹青同情地看着雲映綠,不時地瞟一眼牙床。
雲映綠咬咬唇,額頭上直冒的虛汗,“你……速去速回。”
竹青心領意會地點點頭。
“娘親,你把喜服放這邊,我沐浴後試穿後,立刻去告訴你合不合身,好不好?”雲映綠哭喪着臉,向娘親商量道。
雲夫人白了她一眼,“夜都這麼深了,你還在這裡跟我磨蹭,快脫,你的眼光有我的準嗎?”她手口并用,不由分說扒下雲映綠的外裙,隻着一件貼身的中衣。
真想樓闆上裂個大縫,讓她掉下去算了。雲映綠駝鳥般的閉上眼,希望那羅帳夠密,希望燈光夠暗,五步之内,什麼也看不見。她伸手展臂,穿上喜服。
雲夫人喜滋滋地圍着她轉了兩圈,開心得直咂嘴,“不錯,不錯,錦衣坊的師傅手藝真不是蓋的,非常合身。這喜服穿在你身上,真是人比花還嬌。”
“娘親……你現在可以放心地回屋了嗎?”雲映綠楚楚可憐地擡起頭。
“嗯,你把喜服脫下來,我就走。”
“我能多穿一會嗎?好了,當我沒說,我脫。”雲映綠阻止雲夫人的斥責,認命地脫下喜服,忙不疊地又把髒污的衣裙穿上。
“你不是馬上要沐浴嗎,幹嗎還穿衣服?”雲夫人拎着喜服,怪怪的看了雲映綠一眼。
雲映綠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我不想竹青看到我衣衫不整的樣子。”
雲夫人眨眨眼,女兒是不是熱得中暑,腦子糊塗了,竹青連她的光身子都看過,還衣衫不整呢!“你沐浴完,早點歇着吧,明早多睡會,不要出去瞎逛。”她叮囑了一句,下樓了。
雲映綠站在房門邊,看着雲夫人進了廂房,這才關緊房門,拍拍心口,走到床邊,一臉憤怒地吼道:“劉皇上……”
劉煊宸慢慢地掀開羅帳下床,嘴角抽搐了幾下,狹長的鳳目眯起:“這裡沒劉皇上,劉皇上不會做出這種有辱帝威的事。”
九五之尊隻有女子主動送上門,不會大半夜的闖進人家小姐的閨房,被人家娘親堵住,還無奈鑽進小姐的牙床,雖說感覺不壞,但畢竟是一件有損體面的事。
“這裡隻有一個叫劉煊宸的男人,他被一個言而無信的女子氣得心疼、氣得失去理智、氣得不顧尊嚴、氣得不能自已……于是,不顧一切地追過來,雲映綠,為什麼要這樣做?”深眸漆黑如子夜,咄咄地盯着她,吼聲如雷。
雲映綠被他盯得毛骨悚然,長睫撲閃撲閃的眨着,“我……哪有言而無信?”
“你有沒有答應朕,替朕生兒育女?你有沒有答應朕在你成婚之前,是不可能離開皇宮的?你有沒有答應朕,在朕的頭痛沒有徹底痊愈前,你都要住進寝殿,替朕每晚煮藥膳?還有許多許多,朕不列舉了,就這三條,你說說你做到了嗎?”
該生氣的人不是她嗎?怎麼聽着他的口氣卻占了上風,雲映綠真是有點想不通了,他又在歪曲事實了,“我之所以言而無信,是因為你先言而無信。”
“哦?”劉煊宸眸光一冷,高貴地撩開袍擺,坐到桌邊,“說來聽聽!”
雲映綠肩突地一耷拉,搖搖手,“沒有說的必要。我快要成親了,早走幾天,對你也沒什麼影響,至于生兒育女的事,等你把朝中那團紛亂理順,你會開枝散葉的。你的頭痛不會影響你運籌帷幄,藥膳,普通的禦廚都會做。”
劉煊宸一把扯住她的手臂,她站立不穩,跌坐在他身上,他順勢扣緊她的腰,“你到是什麼都考慮周到了,就是朕的感受,你不想顧及。雲映綠,你是真的不懂朕的心意嗎?”
“我沒有必要懂!”她咬着牙,狠命地掰着他的手指,突然間,她一愣,看到他的掌心有着幾道深深的傷痕,象是新傷,而且傷口很深,處理得不太好,有些發炎,手掌合攏之間,就有鮮血滲出。
“這是怎麼了?”她停止掙紮,訝聲問。
劉煊宸握起手,不讓她看傷處,輕描淡寫地說道:“沒什麼,就那天在齊王府,潛伏在池水中時,被下面的瓦片割傷了幾處。”
“水下的人原來是你和侍衛?”她記得那些個漂浮在水面的麥杆,嘴唇微微顫抖。
“齊王陰險毒辣,朕放心不下你的安全,不敢假以人手,朕要時時刻刻看到你。不過,朕疏忽了齊王妃,讓你受了點驚吓。朕那天也吓得不輕,幸好最後找到了你,呵,真不亞如打了一場激仗。”
“找我很辛苦嗎?”喉口想要滾出更多的話,卻發現湧上來的是層層的酸澀。
“隻要能找到你,朕願意付出一切代價。”劉煊宸沉着聲,靜靜地說道。
“那你找到我時,為什麼又把我丢開呢?”她終于把壓在心底令她隻要一起來就窒息的問題問出口了。
時間象凝住了,房間中靜悄悄的。
良久。
劉煊宸俯在她耳邊,啞聲問道:“就為這事,和朕賭氣,離開朕的嗎?”
“不是,我沒有賭氣。”她臉紅地别過臉去。
劉煊宸輕輕地歎息,“朕沒有丢開你,朕一直就在那林子深處看着你。如果朕那樣帶走你,那麼齊王的謊就圓不起來,有許多人就白死了,你受的驚也白受了,齊王下一步怎麼走,朕就有可能摸不準,朕必須要考慮許許多多的面。相信朕嗎?”
她張口欲言,而後有點迷茫,“其實那個答案不重要。劉皇上,你初次見到我時,有沒覺得我和誰有些相似?”
“呃?”
雲映綠推開他的手臂,站起身,這種姿勢講話,實在是太暧昧了,“劉皇上,我決定離開皇宮,是因為我真的要成婚了,還有,我不想再做你和齊王之間争奪的籌碼。”她實在不适合繞彎子,還是老老實實說出來舒服。
“籌碼?”劉煊宸扯動嘴角,“你想得太離譜了,你和朕與他之間的紛争沒有任何關系。”
“齊王說我和你的凝香妃嫔很相似。”她放緩了呼吸,緊張地握緊了拳頭。
劉煊宸好一會都沒說話,隻是目不轉睛地打量着她,挫敗得直想歎氣,這個雲映綠,除了會看病,某些地方真的很笨很笨。
“這事朕不想多說,因為朕說多了,你也不一定相信,你随朕回宮,朕帶你去見凝香,看過後,你就什麼都明白了。”
他伸手欲拉她,她避開,“我不想知道了。”
“不行,你必須知道,這樣子對朕才是公平的。朕不允你帶着對朕的偏見,随意地嫁人。朕要你好好地看清自己的心。雲映綠,你以為朕這大半夜的出宮,是很随便的舉措嗎?”
她離開皇宮不過三日,他卻覺着長如三年。現在又是非常時期,齊王和祁左相的氣焰越來越嚣張,大臣們見風轉舵的也不在少數,他必須謹慎而又細微地審度着局勢,一步都不能錯,神經整天都繃得緊緊的。而在微微緩口氣時,他自然而然就會想起她,一想起,心就堵得無法呼吸。
他真的就是一個普通的男人,而她卻不是一個普通的女子。她一根筋,不畏權貴、原則性極強,認準了一件事,就能一條道走到底。他知道她真的會嫁給杜子彬,他若一直坐着等,是永遠都等不到她回頭的。
他唯有主動出擊了。
她含糊地說:“我又沒有要你出宮……”怯怯的語氣,眼不敢看向他。
“你是沒有,你就是逼朕吧!”劉煊宸冷笑,“你是要朕以權謀私,下一道聖旨,讓杜子彬明早就離京,看你們還成不成了親?”
“劉皇上,你若這樣做,我會恨你,而我嫁給杜大哥的心是永遠不可能變的。我不會讓他蒙羞,也不會背棄他。”
“該死的,”劉煊宸低咒一句,四下掃視,真想找把斧頭,劈開她這石頭腦袋,“那你愛他嗎?”
“我……當然愛他,不然我也不會嫁給他。”她很想說得很堅定,可惜不太成功。
“聽你如此一說,朕到象是強搶大臣之妻的昏君了?”劉煊宸苦澀的一笑,“朕太高估自己在你心目中的位置了。罷了,朕不強求你,還按我們當初約定好的,你何時成親,朕何時準你出宮。你先前那辭職書,朕已從太後那裡取來,燒了。”
“劉皇上,這又何必呢?”
“朕說有必要就有必要,不要一再挑釁朕的底限,君無戲言,你要抗旨不遵嗎?别把朕當成是仁慈的謙謙君子。”劉煊宸冷冷地說道。
雲映綠咬着薄唇,劉皇上臉上那又是憤怒又是落莫的表情,不知怎麼,狠狠的撞擊着她的心,讓她欲出口的反駁化成一口口沫,緩緩地咽了下去。
“劉皇上,我還有四天就要成親了。”這話不知是說給他聽,還是說給自己聽。
“就是還有四個時辰,你也要給朕進宮去。”進宮了,他才有機會打通她的心,不管結局是好是壞,他都要緊緊抓住這最後一線的希望。
雲映綠怔怔地眨着眼,心突地“咯”了一下,“劉皇上,我若進宮,你能不能同意我進書庫看書?”
他怪怪地打量了她幾眼,點點頭。
“書庫裡的每一個房間我都進?”她特意又追問了一句。
“當然。”
“君無戲言?”她兩眼瞪得大大的,舉起手掌。
他輕輕地擊上去,碰觸到掌心的傷疤,發出“咝”地抽痛聲。
“劉皇上,我幫你處理下傷口。”雲映綠握住他的手掌。
劉煊宸抽回,“朕明天在宮中再等你處理,現在你沐浴吧!”他瞄了一眼房門,淡然一笑,“你的丫環在外面可是等了很久了。呵,你的丫環好象比你靈巧多了。”
她很笨嗎?
雲映綠哼了一聲。
劉煊宸走到窗邊,對着夜色點了下頭,窗外一根大樹上枝葉晃動了幾下,露出四個身着黑衣的侍衛。
雲映綠臉紅到耳朵根,她剛剛和劉皇上拉拉扯扯的,一定全落入侍衛的眼中了。
“朕該回宮了!”劉煊宸轉過身,眷戀地凝視着她清麗的小臉。
“嗯!路上小心。”
劉煊宸突地一把把她拉進懷中,俯在她耳邊低聲道:“朕很欣慰是第一個看到你穿喜服的男人,那喜服,真的很漂亮。”
“劉皇上……”她急得跺腳。
劉煊宸朗聲輕笑,一個飛躍,轉瞬沒入濃重的夜色之中。
雲映綠象隻烤得紅通通的大蝦,僵立在窗前。
“小姐,現在我能進去了嗎?”門外,竹青揮趕着蚊子,輕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