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俶一行人出了首領棚屋後，列山氏帶着他們前往住處安頓。

　　按照以往的情況，别個部族的商隊前來，隻能自己搭帳篷解決住宿問題，不過楊俶好歹亮明了身份，是個部族的首領，那麼自然要區别對待。

　　臾還是坐在他那個位置，咳嗽幾聲，内屋走出個人來，這人高瘦精壯，一對三角眼中放射出爬行類一般死寂的目光，身上的薄獸皮不知經過什麼處理，顔色灰暗，站在牆角，如果不定睛細看，甚至不能發現有這麼個人存在。

　　臾拾起身旁的一根木杖，單手戳在地上，把全身的重量壓上去，費勁站起來走向那人：“蝮蛇，怎麼樣？”

　　“你是說扛着巨斧的戰士吧？”名為蝮蛇的男子聳聳肩，手中的黑曜石匕首在靈巧修長的十指間飛快轉動，“哼，當初我在河東不知宰掉了多少這樣的家夥，他們空有一身力氣，卻沒有足夠的速度，我能慢慢放幹他的血，讓他在絕望中死去。”

　　臾咳嗽幾聲，看上去松了口氣，他雙手合十，朝桌子上的一尊雕像膜拜：“所以神的意志必須得到貫徹，我要用這對獠牙雕刻成最華麗的祭品，在下次祭祀中獻給山嶺之神。”

　　蝮蛇也擺出一副虔誠的樣子，然後拍着臾的肩膀提醒：“他們還帶了許多陶器和蜂蜜，這些也是神靈所喜歡的祭品，你最好給我保留下來。”

　　兩人靠得更近一些，開始小聲計劃着什麼。

　　楊俶邊走邊觀察着綠岩聚落中的情況，包括他們生産的東西，種植的作物，使用的勞動工具，還有統治的結構。

　　幾乎家家戶戶門口都挂着圖騰，這些圖騰或用豬牙串連，或用木塊雕刻，塗着紅藍向間的染料，造型各異，看起來頗有後世民族風情寨的感覺。

　　尤麗娅跑遠一陣，回來時手裡捏着一個野豬小雕像，說是用了點鹽換來的，可以帶回去給小甄宓玩耍。

　　接過毛妹手中的雕像，楊俶發現這小東西刀工娴熟，野豬的肢體栩栩如生，算得上一件藝術品，于是贊許道：“不錯不錯。”

　　敗家娘們，怎麼可以拿鹽換呢，鹽可是戰略物資啊，這是楊大首領心中的真實想法。

　　當然隻是想想。

　　綠岩聚落西面的一間倉庫被暫時清理出來，當作衆人今晚的住處，這幢建築被分為兩個部分，裡屋有張鋪着獸皮的床，外屋空曠，地面胡亂堆了些幹草。

　　列山氏這麼安排是什麼意思呢，你們不是有個首領嘛，睡床。

　　其他人，睡幹草，打地鋪。

　　楊俶其實挺感動的，多質樸的老哥啊，猜到我和毛妹不能分開，特意安排了張單人床。

　　指揮衆人把貨物在倉庫中堆好，楊俶和列山氏在倉庫門口道别，列山氏扯了一些無關緊要的話，四下掃視，發現沒人注意，于是湊近楊俶，小聲叮囑：“明天你們貿易完畢，出發時從西面那片樹林經過，我會拉上一車礦石，在那兒等你。”

　　“好，隻要讓我把這些礦石拉回去，就把它們做成山嶺之神的雕像，保證你從沒見過。”楊俶心想未來要是冶煉青銅還有些邊角料，倒是可以拿來制作酒杯或大鼎什麼的。

　　所謂問鼎天下，我楊某人要先把這股風氣在中華大地上刮起來，到時候别的部族過來一看，吓，這首領能鑄造如此大的鼎，必然充滿了王霸之氣。

　　再配合自己虎軀一震，這些野蠻人還不是紛紛歸降。

　　楊俶擦了擦嘴角的口水，送走了列山氏。

　　抱着一紮獸皮進了小房間，楊俶發現尤麗娅已經呈大字型趴在了小木床上，占據了全部地盤。

　　“這是首領的床。”楊俶揪住毛妹的後領，要把她拎走。

　　毛妹苦苦掙紮，說首領要和部下同甘共苦，這床就留給體質孱弱的小姑娘吧。

　　楊俶說不行，他把那捆獸皮鋪開，堆在尤麗娅腳邊，然後自己走到床頭蹲下，說你要是不走，我今晚還是會睡這張床，嘿嘿嘿。

　　“嗯？”尤麗娅的表情似笑非笑，盯住楊俶上下打量。

　　楊俶毫不示弱瞪着毛妹，家風要嚴，現在就讓她爬到頭上，以後該怎麼管教。

　　“你是不是待會兒要說，我就抱着不亂動啊？”尤麗娅問。

　　楊俶一愣：“咦，你居然知道我要說什麼。”

　　“我還知道些别的呢，比如說——我幫你解開透透氣。”尤麗娅老神在在地點着頭。

　　“你還知道點什麼？”

　　“可多了——我就在外面蹭蹭不進去。”

　　楊俶咬牙切齒：“你是怎麼知道的！”

　　“開玩笑，為了幫我的姐妹出氣，我在莫斯科幹掉過幾條街這樣的騙子，”尤麗娅說罷亮出白白的拳頭，“快走，不然打死你。”

　　楊俶抱着獸皮從裡屋出來，發現衆人呼啦一下全部背對自己，開始忙着各種各樣的事情。

　　虎牙把鋪好的稻草扒拉開來，重新鋪了一遍。

　　薛拿着一塊鹿皮使勁擦拭他的新長弓。

　　忽有人說，啊，首領您怎麼在這裡，怎麼不知會一聲呢，真是吓我們一跳啊。

　　衆人齊聲說是。

　　楊俶翻了個白眼，找了個靠窗的位置躺下。

　　最後薛母和尤麗娅去裡屋睡床，其他人在外面打地鋪，屋子的兩個角落都點燃了一小簇艾草，用于驅蚊，這時代沒有紗窗也沒有蚊帳，隻能依靠原始的手段來與昆蟲作鬥争。

　　艾草的氣味還算好聞，不過聞多了會有些迷糊，楊俶把身旁的窗戶打開條縫，外面夜色如水，綠岩部族似乎陷入了沉睡。

　　紙和玻璃都還沒發明出來，所謂的窗戶隻是一塊能夠開合的木闆。

　　“呯。”大約午夜時分，一塊小石頭落在窗口。

　　楊俶一驚，猛地推開窗戶，感覺木闆撞到了什麼，可四下一看，除了聚落中間的大篝火還在哔剝作響，其餘毫無動靜。

　　有鬼？

　　這時一個毛茸茸的腦袋忽然從下面冒出來，出現在楊俶面前，吓得他差點喊出聲來。

　　那人連忙比了個噤聲的手勢：“噓。”

　　“列山老哥，你深夜過來做什麼？”楊俶剛才推開窗，木闆正好撞上外面的列山氏，現在他腦門上頂了個包，看起來有些狼狽。

　　“首領在召集人手，他要搶你們的鐵鬃豬牙。”

　　楊俶真的是沒想到到，區區一件奢侈品，居然會被人惦記上。

　　按照列山氏的說法，綠岩首領是山嶺之神的狂熱崇拜者，楊俶一行人攜帶的豬牙，正是用于祭祀山嶺之神的最好祭品，與此同時，北面的某個部族與首領有着私底下的交易。

　　一個名為蝮蛇的武士從别的部族前來，長年守衛在綠岩首領身旁，列山氏懷疑之前部族中幾次人員失蹤事件，都與此人有關。

　　綠岩首領将在淩晨發起突襲。

　　列山氏知道此事，趕緊前來提醒。

　　楊俶一臉郁悶，你說在灰木部族和那副首領有點矛盾，是因為自己要招募個英雄單位啊，為了薛這個少年，暫時放棄商路，楊俶他願意！

　　可綠岩部族呢，情況完全不同，大家根本沒有利益上的沖突嘛，我就過來商量一下是否能兌換銅礦石嘛，不答應就拉倒，滅口幹嘛呢，這動手怎麼不按基本法啊？

　　當然還有解決辦法，趁着襲擊還沒發生，主動把鐵鬃獠牙獻給綠岩首領，請求他罷兵和好。

　　不過這事情楊俶幹不出來，堂堂穿越者，咱還是要點臉的，何況毛妹不知什麼時候驚醒，潛伏到了自己身邊趴着，手裡提着小斧頭，一臉興奮的表情。

　　打住，這是人家的主場，自己這邊就是把薛母算上也就十七個人，在百來個人的聚落中鬧騰，風險太大。

　　哼，這生意不做了，咱撤還不行嗎，拉上列山氏送的銅礦走人，也算沒有空手而歸。

　　楊俶招呼大家起來，各自背上東西，打算連夜跑路，毛妹的斧子被插回了腰上，手中牽着三頭小豬，虎牙不太情願，他叫嚣着要殺上門去，把那綠岩首領的腦袋砍下來當夜壺。

　　列山氏領着楊俶率先從倉庫中鑽出：“不能走聚落的大門了，那個方向肯定有人把守，我知道另一條路，是平時婦孺打水經過的小道，從這邊走，沒有守衛。”

　　一行人蹑手蹑腳從聚落中穿過，最後來到南側某座棚屋後的栅欄旁，這裡的木樁松動了一塊，沒有和其他木樁連在一起，不過被人用幾捆茅草擋住，平時看不出來。

　　虎牙把木樁拿開，栅欄上赫然出現了個僅容一人通過的缺口。

　　衆人魚貫而出，列山氏說再往前走，他就不安全了，那車礦石他已經放在了樹林裡，你們拿上後趕緊走。

　　“列山老哥，你……”楊俶猶豫了一會兒，發現就算是拐他到河灣地也沒什麼用，人家的特長是挖礦，可河灣地強在農業，礦石卻是沒有，隻能換了個說法，“你要多保重，礦井容易坍塌，你越往下挖，越是需要做好支架搭建。”

　　“多謝提醒，我相信綠岩首領隻是一時糊塗，等他心回意轉之後，我會派人去河灣地請你回來！”列山氏對綠岩氏族真是忠心耿耿，他拍着楊俶的肩膀，信誓旦旦地保證。

　　楊俶說好，你也别在外面呆着了，趕緊回去，萬一被人看到，那就得扣個寨奸的帽子，另外要是這兩天你的綠岩首領找你問話，你要可勁地罵我，明白不。

　　列山氏不明覺厲，點頭說好，兩人再次分别。

　　楊俶心底裡面已經把列山氏當成了自己人，事實上綠岩部族也在他未來的吞并範疇之内，但這塊地最大的問題在哪裡？

　　隔了一條河，自己要是直接統治，就要面臨兩地交流不便的情況，所以控制綠岩部族的前提條件有兩種。

　　要麼有發達的河運，要麼在兩岸之間架起橋梁，這兩件事都不能一蹴而就。

　　在此之前，和平貿易才是最符合河灣地發展利益的方式。既然他綠岩族長中了薩滿教的毒，沒關系，我回去就召集人馬，把這蠢貨給嫩死，然後在綠岩部族中扶植一個耿直熱心的首領。

　　這個首領得和我關系密切。

　　楊俶回頭看了一眼列山氏的背影，嘴角閃過一絲奸笑，正好被三頭小豬看到。

　　“阿花、小白、黑皮，你們哼哼什麼？”尤麗娅覺得手中牽繩不穩，連忙蹲下安撫，“别哆嗦，媽媽這就帶你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