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暗了。
一條人影跌跌撞撞的走在山路上。
幾雙隐藏在暗處的眼睛注意到了她,一直盯着她。
待她走近,這幾雙眼睛才發現,這麼晚了還獨自行走在崎岖山道上的女人,竟然是一個尼姑。
她身穿缁衣芒鞋,頭戴僧帽,身形有些臃腫,她明顯是走得很累了,不僅走得很慢,有些搖晃,還不時擦汗,扶着身邊的石頭或者樹幹前進。
這個尼姑來這裡幹什麼?
又走了一陣以後,尼姑終于堅持不住了,一屁股跌坐在路邊的石頭上,不斷喘氣。
幾個人突然從旁邊的樹影深處跳出來,将手中的馬尖指向她,冷冷的道:“你是何人,來此作甚?”
這座山叫苦桃山,山裡長了很多野桃樹,這些野桃子很苦,所以叫苦桃山。
桃山桃山,按理說山上長了這麼多桃樹,一到春夏時節應該會很美,但事實上因為這裡土壤不肥,水源不多,以及山石和山洞太多的緣故,這些桃樹缺乏營養,就算是在三月份,桃花也開得稀稀落落,真算不上好看。
加上這座山十分偏僻,因此并不出名,來者稀少,甚至還有傳言說此山風水極惡,毒蟲極多,連這裡的山桃和水源都是有毒的,哪怕方圓百裡的村民都不願意來此山打柴尋藥。
而山中唯一的一個小村莊――苦桃村,也因為物資缺乏、風水不好的緣故而紛紛搬遷,村裡幾乎沒剩下幾個人了。
可以說,這個尼姑出現在這裡,實在是很奇怪的事情。
尼姑猛然看到有類似強盜出現,吓得驚喘幾聲,下意識的抱住身體,結結巴巴的道:“我、我去苦桃村找人……”
類似強盜盯着她:“找誰?”
尼姑想了想,從袖子裡抽出一封信,遞給他們。
其中一名類似強盜拿過信,就着朦胧的餘晖,細細的看了一遍,而後盯着尼姑:“你是收信人?”
尼姑猶豫了一下,道:“是。”
類似強盜的臉上皆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把信還給她:“我跟我們來。”
尼姑疲憊不堪的跟在他們的後面,走得很慢,類似強盜也有耐心,走幾步,等幾步。
直到天色徹底黑下來後,類似強盜才停下來:“苦桃村到了,你自己走。”
尼姑喘着粗氣,上前數步,拐個彎,而後停下來。
前方是個山坳,山坳裡火光點點,隐隐可見一個小小的村莊。
偏僻的深山裡,黑暗的深夜裡,突然出現這麼一個安靜的、隻有幾點燈光的小村莊,其實是很詭異和可怕的事情,尼姑看着就哆嗦了好幾下。
“順這條路一直走,走到燈光最明亮的地方,就是了。”類似強盜說着,轉身離開,馬上就不見了。
山風呼呼,像鬼在叫。
尼姑抱着身體,慢慢的沿着山路朝下走,不斷給自己鼓氣:要勇敢!要堅強!要撐住!不要被恐懼所擊倒……
終于,她走進了小村莊。
就着零星的火光與燭光,她勉強能辯論道路,然而,這小村莊實在是太破敗太古老,被影影綽綽的光線襯得若隐若現,若有似無,簡直跟鬼村似的。
特别是到處都看不到人影,卻又覺得自己被無數雙眼睛盯着,這種感覺……真的很可怕。
她緊緊抱着一團,盯着最亮的那團燈光前行。
終于,她站在了一棟圍牆很高也很厚的宅子之外,躊躇了好一會兒後,才輕輕的敲了敲門。
沒有人應,但門是虛掩了。
“有人麼?我是如約到訪的,有人可以開門麼?”她又輕輕的敲了敲,輕輕的問。
還是沒有人應。
“我、我進去了……”她猶豫了一下,還是推開門。
砰!
門闆猛然在她背後重重的合上,就像有人在用力關門似的,而她卻沒有感到身邊有人。
她又打了幾個哆嗦,穿過院子,往正屋走去。
正屋的門也是虛掩的,她推開門,踏進去,門又在她的身後重重的關上了。
她覺得自己進了鬼門關,也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出去。
可能會死的覺悟和體驗,卻令她鎮定了下來。
恐懼了太久,又恐懼到了極限以後,她終于适應了恐懼,便也克服了恐懼。
死就死吧,這事,總得有個了斷。
她環視這間仍然簡陋破敗,但卻打掃得幹幹淨淨、沒有一個人的老屋,平靜的道:“我來了。”
沒有聲音。
隻是幽幽的燭光中,角落裡忽然生出一道暗影。
暗影走到光芒中,變得清晰了。
一個全身包裹裡黑暗中的人,隻露出一雙冰冷的眼睛。
“你是何人?為何來到此處?”對方的聲音也是冰冷的,簡直不像人的聲音,“你若是不能給出足夠的理由,立刻人頭落地。”
尼姑沉默了一會兒後,掏出那封信,展開:“夏梨梨讓我來的。”
對方的眼裡迸出怒火和殺氣,尼姑立刻解釋:“我本是靜慈庵的女尼,與夏梨梨有幾分交情。夏梨梨今日淩晨說要秘密出門,有一件緊急的要辦,但因為路途遙遠,她又身體不适,便讓我送她一程,我并不知道她要去哪裡,所為何事,隻管陪她出門。然而走了一天後,她原本要與我分手了,卻突然暈倒,實在無法行走,又怕耽擱了事情,便讓我無論如何也代她跑這一趟。”
對方沉默了一會,問:“夏梨梨在何處暈倒?”
尼姑道:“五十多裡外的陳家村,我已送她到農戶家裡歇息,她應該不會有事。”
對方又沉默了一會兒:“可有人跟蹤你?你們出門的時候,可有第三人知曉?”
按理說,夏梨梨沒有獨自前來算是違約了,但以她的身體狀況而言确實很難獨行到這裡,甚至還在途中暈倒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尼姑搖頭:“我們仔細看過了,沒有人跟蹤,夏梨梨也沒有告訴任何人,對外隻說要閉關整整兩天,讓任何人都莫要打擾。我也在佛前起誓,對今日的事情保密,若有違背,必将堕入地獄。”
對佛門子弟而言,“堕入地獄”是最可怕的誓言了,隻要稍微有一點佛心,就絕對不會違誓。
對方冷哼:“夏梨梨暈倒之前是如何交待你的?”
他的人一直在苦桃山附近盯着,如果有人進山,絕對逃不過他們的眼睛。
隻不過他的人不認得夏梨梨,就知道有一個年輕女人要進山見他,而這個尼姑也算是年輕女人,所以他的人應該是誤把這個尼姑當成他要見的女人了,就這樣放她進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