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0章(3)
地上的戰馬和人員屍體,因為震天雷的反複轟炸,因為突厥騎兵馬蹄的踐踏,早就變成了暗紅色的血泥,無法分辨出到底哪些是泥土,到底哪些是血肉。土地和血肉已經緊緊的糅合在一起,密不可分。紛飛的馬蹄從上面掠過,濺起的都是暗紅色的血水。突厥騎兵的旗幟,淩亂在倒在旁邊,靜靜的訴說着這一幕幕的慘劇。
即使是和突厥人作戰多年的宣武軍,也從來沒有遇見過這樣的慘狀,他們又是驚喜,又是慶幸。劉鼎和朱溫之間的矛盾,他們是知道一些的,鷹揚軍和宣武軍可能開戰的消息,他們也是知道一些的。這次劉鼎到開封來,宣武軍中的某些人,對劉鼎就不是很友好。幸好,他們沒有和鷹揚軍大打出手,否則,這樣的慘狀,就要落在他們的身上了。
朱珍嘴角邊的肌肉輕輕的抽搐着,他深深的被鷹揚軍擁有的神機旅震駭了,深深慶幸自己沒有做對劉鼎動手的蠢事,否則,現在在黑幕中掙紮的人,一定是他而不是李克用了。為了掩飾内心的驚駭,他外強中幹的說道:“李克用真愚蠢!”
劉鼎凝視着前方,深沉的說道:“不,他不愚蠢,他很快就會明白過來的。”
朱珍輕蔑的說道:“就算他明白過來,也已經晚了,他的主力騎兵已經受到極大的損失,再也奈何不了我們。”
劉鼎輕輕的搖搖頭,顯然是不贊成朱珍的說法,但是他沒有詳細解釋。
果然,片刻之後,在突厥人的後方,傳來了哀怨的牛角号。
這是撤兵的号角。
“撤軍!”
李克用幾乎是用盡全身的力氣,下達了這一輩子以來,最不情願的命令。
這兩個字出口,他覺得自己全身的精神,都在瞬間崩潰了。
他的夢想,他的雄心,他的壯志,都在鷹揚軍的打擊下,全部化成了飛灰。
在牛角号的召喚下,殘存的突厥騎兵,紛紛撤了回來,圍繞在李克用的身邊。
看他們的神情,仿佛還有點心有不甘,還有點不肯服輸,盡管他們許多人身上都帶着漆黑的痕迹,盡管他們戰馬的馬蹄,都粘着暗紅色的血肉。他們的目光,都集中在李克用的身上,似乎想要從他這裡得到什麼解答。
他們不明白,為什麼李克用會在功虧一篑的時候撤軍,在他們看來,隻要繼續堅持一段時間,他們就能夠成功的殺入開封城内了。事實上,他們已經有人成功的突入了西門的城門洞,盡管突進去的時候已經變成了一具屍體,是滑進去而不是闖進去的,但是他們相信,他們一定是可以從這裡闖進去的。
“統計傷亡人數。”
李克用勉力支撐着,語調盡量的平靜。
幾個軍官分頭而去,馬蹄聲似乎變得格外的哽咽。
李克用看着自己的部下,發現他們不服氣的情緒,還沒有完全消散,甚至有人用質問的眼神看着他。如果不是他李克用下達撤退的命令,他們還會心甘情願的闖入到劉鼎布置的陷阱裡面去,直到被活活的吞噬,也不會主動退出來。這本來是突厥兵的精神所在,是他李克用引以為傲的地方,可是現在這個精神,卻被卑鄙的劉鼎利用上了。
劉鼎!
這個該死的劉鼎!
他就是利用了突厥人急于為自己複仇的心理,巧妙的布置了這個陷阱,将突厥兵引誘到了死亡的陷阱裡面去。如果自己不果斷撤軍,隻怕所有的突厥騎兵,都會全部葬送在這一畝三分地之上。然而,看自己部下的臉色,好像反而是在懷疑自己貪生怕死的,是自己在他們就要成功的時候,強令他們撤下來。
劉鼎啊劉鼎,你實在是太卑鄙了。
我李克用此生如果不手刃了你,誓不為人!
一會兒以後,開始有軍官返回了,可是卻猶豫着不敢報告傷亡人數。
李克用沉靜的說道:“傷亡人數。”
那個軍官顫抖着回答:“粗略統計,損失三萬四千餘人,萬夫長兩人,千夫長十八人……”
他以為李克用聽到這個數字,一定要暴跳如雷的,甚至會拔出彎刀,一刀将自己給劈成兩半,以發洩自己内心的怒火。
但是,李克用卻顯得十分平靜,甚至平靜得可怕,鐵青色的臉龐,也在漸漸的恢複平靜。
他似乎思索了一會兒,才平靜的問道:“還有多少人?”
那軍官急忙說道:“一萬六千多。”
李克用深沉的說道:“很好,将他們都組織起來,我有話跟他們講。”
那個軍官急忙掉頭而去。
姚民康看了看李克用的臉色,試探性的說道:“主上,我們回去?”
李克用冷冷的說道:“回去?為什麼?”
姚民康支支吾吾的說道:“我們……”
李克用冷冷的說道:“我們還沒有失敗。我們雖然遭受了重創,但是我們還有扳回的機會。”
說到最後一句話的時候,李克用的神情,仿佛已經完全恢複了正常。
在這一刻,李克用完全清醒過來了,他上了劉鼎的當,導緻了突厥人遭受前所未有的損失。
但是,他并沒有失去理智,更沒有被悲傷和憤怒充滿頭腦,從而做出更加瘋狂的舉動。
他清醒的認識到了自己的錯誤,并且下定決心改正自己的錯誤。
突厥人盡管遭受了重大的損失,但是隻要他不再犯錯誤,劉鼎依然是插翅難飛。
騎兵就是騎兵,天生就應該是縱橫馳騁的。即使是他李克用的無敵騎兵,也不應該用來攻城,更不應該用來打陣地戰。之所以會出現如此慘重的損失,完全是他李克用頭腦發熱,沒有清醒的認識到騎兵的缺陷而已。或許,是以前的自己,太狂傲了,狂傲到認為可以憑借武力解決一切。從現在開始,他将會更加清楚的認識到自己,認識到自己的不足。即使隻有一萬名的騎兵,他也可以叫劉鼎生不如死的。
騎兵就是騎兵,這是劉鼎永遠都不能忽視的力量。
在開封的城頭上,看着突厥兵緩緩的離開,所有的将士們都悄悄的松了一口氣。
最危險的時候,終于過去了。
沒有了震天雷,沒有了突厥兵的戰場,似乎顯得格外的安靜,隻有不知道從哪裡飛來的烏鴉,落在遍地的屍體上,發出呀呀呀的叫聲,讓本來就已經十分悲怆的戰場,顯得更加的悲壯。
朱珍興奮的叫起來:“大人,突厥人撤退了!”
劉鼎緩緩的說道:“将城門關上吧!”
朱珍愕然說道:“為什麼?外面有那麼多的戰馬,那麼多的武器……”
劉鼎冷冷的說道:“緊閉城門。”
朱珍隻好無奈的說道:“是!”
命令傳達下去,隻聽到吱吱嘎嘎的聲音,原本打開的開封西門,又緩緩的關上了。
彭飛虎疑惑的說道:“大人,我們勝利了,為什麼還要關閉城門?”
李怡禾也好奇的說道:“我們勝利了啊!”
劉鼎搖搖頭,緩緩的說道:“勝利?言之甚早。”
衆人都甚為不解。
劉鼎看着突厥兵撤退的方向,緩緩的說道:“你們知道李克用去了哪裡?”
彭飛虎想了想,不得要領,于是老老實實的說道:“不知道。”
劉鼎看着李怡禾:“你覺得呢?”
李怡禾試探着說道:“撤退回河東?”
随即又覺得不可能,于是自己首先搖搖頭。
劉鼎深沉的說道:“撤回河東?那可不是李克用的性格,他不會撤回河東的。”
微微頓了頓,劉鼎冷峻的說道:“他受了這麼大的損失,如果不狠狠的咬我們一口,哪裡肯撤退回河東?要是他這樣子灰溜溜的回去,來自内部的壓力肯定很大,甚至可能位置不保。我敢肯定,他現在一定是躲藏在什麼地方,等待着可以複仇的機會。你們看見過受傷的野狼麼?受傷以後,它不會立刻遠遁的,它會在暗處悄悄的舔好傷口,然後再向目标發起緻命的一擊。”
李怡禾遲疑着說道:“那……我們……”
劉鼎晦澀的說道:“我們不知道他會躲藏在哪裡,所以,我們隻能等,等他的再次到來。”
衆人都有種荒謬的感覺,他們明明取得了勝利,可是,他們卻看不到光明在什麼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