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7章難舍難分(2)
史光璧完全明白劉鼎的意思以後,堅毅的保證:“大人,屬下必然說服李克用同意你的建議,暫時休戰!”
劉鼎看看四周,确信無人能夠聽到兩人的談話,才壓低聲音說道:“必要的時候,我們可以裝裝孫子。實質性的利益才是最重要的,有些虛榮,咱們沒有必要争取,全部都送給李克用好了。他現在缺少的就是一個面子,一個下台階的面子,你不妨給他這個面子。”
史光璧微笑着說道:“大人,屬下明白。”
劉鼎點點頭,緩緩的說道:“去吧!”
史光璧立刻告辭而去。
此刻,在鷹揚軍的土坎外面,突厥騎兵的幾個高級指揮官,李存進、李嗣源、符存審等人,也都悄悄的聚集到了一起,商量如何應付眼前的戰局。在他們的不遠處,就是鷹揚軍挖掘的深溝,裡面已經填滿了突厥騎兵勇士的屍體,汩汩而出的血液聚集在一起,簡直變成了一個巨大的血池,處于半凝結狀态,散發着令人窒息的腥臭。
在血池的後面,乃是一個個聳立的碉堡。這些碉堡的高度不值一提,可是外牆卻十分的堅固,讓突厥騎兵頭痛無比。鷹揚軍的弓箭手躲藏在裡面,對外面的突厥騎兵釋放冷箭。如果大規模的突厥騎兵發起沖擊,他們就會将炸藥包從裡面滾出來,将周圍的突厥騎兵全部都掀翻在地上,這種炸藥包的威力,可要比震天雷還厲害,李存進等人提起都不寒而栗。
突厥騎兵面對這樣的深溝、土坎、碉堡,心裡大罵鷹揚軍卑鄙無恥,卻也無可奈何。在黑幕中,他們無法有效的看清楚前面的道路,更加無法判斷鷹揚軍在前面的部署。天知道在深溝、土坎的後面,還有沒有其他的陷阱?一個水泥柱,一條深溝,讓突厥人吃盡了苦頭,他們不得不小心從事。
盡管李克用沒有下達停止進攻的命令,事實上前線的各個指揮官,包括李存信在内,都默許自己的部下基本停止了進攻。為了避免鷹揚軍的殺傷,他們下令密集的突厥騎兵都散開,退到了水泥柱的後面。同時,他們派出大量的斥候,偵察可以通行的道路。
然而,鷹揚軍的弓箭手,埋伏在暗處,專門襲擊突厥騎兵的斥候。由于鷹揚軍收縮了防線,人員非常的集中,烏傑等弓箭手都顯得特别的活躍,那些從鬼雨都抽調來的弓箭手,放箭的時候更是兇狠,幾乎是箭無虛發,一箭一個。對地形不夠熟悉的突厥騎兵斥候,往往在試圖爬過深溝的時候,就遭遇了鷹揚軍弓箭手的偷襲。
嗖嗖嗖!
時不時的,傳來箭镞破空的聲音,在逐漸冷清下來的夜晚,顯得格外的清晰。緊跟着,有人從馬背上摔下來,顯然,又有突厥斥候中箭了。突厥斥候倒地以後,很少能夠聽到呻吟的聲音,說明鷹揚軍的箭镞,是射中了他們的要害,當場就要了他們的性命。
李存進找到符存審,低聲的說道:“你看現在怎麼辦?”
符存審臉色陰沉,長長的歎了一口氣,卻是什麼都沒有說。
李嗣源從黑暗中穿出來,臉色同樣有些憂郁,往兩人的身邊一站,同樣什麼話都沒有說。
現在已經明明天黑,李克用卻沒有下令退軍,不知道他到底是什麼意思?難道是要在夜間發起進攻?這可是突厥人從來沒有做過的事情。在大草原,在大平原地區,在沒有任何障礙物的區域,或許可以,可是在這裡,絕對不行。鷹揚軍的陷阱白天都讓他們吃盡了苦頭,何況是晚上?
對于他們幾個默許部下停止進攻的行為,李克用既不制止,也不反對,真不知道他本人是什麼意思。他們一直在等待李克用的傳令兵到來,可是卻始終沒有等到。的确有傳令兵從他們的身邊經過,卻是他們自己派出去的傳令兵,目的是打探後方到底是什麼意思。
難道就這樣和鷹揚軍耗着?
李嗣源忽然說道:“老六,你覺得我們還有必要打下去麼?”
符存審直截了當的說道:“沒有必要。”
李嗣源皺眉說道:“誰有膽量跟義父說說?”
李存進連連搖頭,擺手說道:“我不敢,也沒有那個資格。”
李嗣源晦澀的說道:“我也不敢。”
符存審也搖搖頭,表示自己也不敢。
李存進忽然說道:“老四呢?”
老四乃是李存信,同樣參與了進攻,卻偏偏不見他的蹤影。
李嗣源冷笑:“在後面呆着呢!”
李存進說道:“在哪個後面?”
李嗣源朝遠方努努嘴,不屑的說道:“鷹揚軍威脅不到的後面。”
李存進朝着他所指的方向看過去,發現那裡完全是一片黑暗,根本看不到李存信的影子,也情不自禁的大皺眉頭。如果李存信和他們有同樣的心理,這時候也應該主動的找到這裡來了。在他們幾個之間,已經形成了不成文的規矩,如果遇到難題,一般都會來找符存審商量解決。
在突厥人的将領裡面,骁勇無畏的人遍地都是,例如李存孝、高思繼等人,但是有腦子的人卻不多,周德威算是一個,符存審算是另外一個。但是他們一直懷疑,周德威可能有漢人的血統,他似乎太出色了,太全面了,太沉穩了,不太像是突厥人喜歡張揚的性格,而且他熟讀《孫子兵法》,還對其有相當的研究,這大大超越了一個突厥人的好學程度。
相對而言,符存審沒有那麼出色,沒有那麼全面,他們更願意相信符存審是地地道道的突厥人。符存審的武力并不出色,最起碼要比周德威差上不少。符存審喜歡思考,喜歡謀劃,打仗的時候是典型的“謀定而後動”,和其他的突厥将領也有較大的不同。可是他善于和李存進等人相處,常常指點他們,因此私底下很得李存進等人的喜歡,李嗣源也從他身上學到不少的謀略。
對于李存信這樣的小人,他們實在有太多的看法,以前李克用也不怎麼喜歡李存信,覺得他太喜歡阿谀奉承,催須拍馬,這是突厥人最厭惡的行為。然而最近不知道怎麼的,李克用對李存信是信賴有加,對于李存信私自調動兵力進攻中牟的行為,居然沒有認真追究,實在是不可思議。要知道,換了以前的李克用,對于這樣的手下,早就五馬分屍了,那容他活到現在?
李克用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成這樣的,他們仔細的分析過後,得出的結論是,去年年底的時候就已經有征兆了。去年年底和李克用聯系最密切的事件,就是周德威秘密去見了一趟劉鼎,回來以後不久,李克用就表現了一些特别的性格,到後來這些性格表現的越來越明顯,日常生活也出現了一些奇怪的變化。
李存勖的母親玉夫人,向來是李克用最寵愛的,幾乎每個月都要在玉夫人那裡留宿一半的時間。李克用身邊的女人并不多,玉夫人也沒有什麼威脅性的對手。但是去年年底以後,他居然冷落了玉夫人,經常獨自躲藏起來,不知道在搞什麼,連和部下見面的時間都減少了。一時間導緻下面謠言紛紛,還以為周德威從外面帶回了女人給李克用,後來才知道不是那麼一回事。
毫無疑問,李克用的變化,肯定和周德威有關。他們原本就懷疑周德威不是純正的突厥人,根據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的基本原理,周德威肯定是不懷好意。和李克用的變化聯系起來以後,他們得出驚人的結論,一定是劉鼎用了什麼妖法,通過周德威施展到了李克用的身上,才會導緻李克用現在的樣子,才會導緻李存信這樣的小人,在李克用的面前如此得寵。
符存審嘲諷的說道:“老四隻會跟主上說,我們還有強大的實力,我們還有數萬精銳,我們還可以繼續戰鬥。隻要我們繼續發動進攻,隻要我們堅持不懈,隻要我們悍不畏死的向前挺進,我們最後一定是勝利的,我們沙陀人是無敵的,天下沒有人是義父的對手……我呸!他全部都挑主上最喜歡的話來說,一點都在乎眼前的實際情況。”
李嗣源感慨的說道:“這個馬屁精!我們怎麼會有這樣的人!我甯願周德威此刻在這裡,也不要見到李存信這個小人。鷹揚軍的震天雷也真是不長眼,怎麼不将他給弄沒了?真是好人不長命,禍害活千年啊!”
李存進沉吟不語,用眼神示意李嗣源不要說得這麼直白。李存信别的本事沒有,但是打小報告的本事,實在是無人能及,完全可以用舌燦蓮花,隻手遮天來形容。他們三個在這裡發洩牢騷,要是不小心讓李存信知道了,肯定會在李克用的面前添油加醋的打小報告的,他完全可以将黑的說成白的,将白的說成黑的,甚至有可能暗示他們三個有拉幫結派,暗中試圖謀反李克用,那可是當場殺頭的罪名。即使是李存進這麼耿直的人,也不得不小心應付。
李嗣源自然也知道李存信打小報告的厲害,鼻孔裡面哼了哼,閉嘴不語,但是對李存信的憤懑,卻是顯而易見的。他還年輕,還沒有吃過李存信的虧,可是卻很看不慣李存信的為人。而且,這裡面還有一條非常重要的原因,那就是李嗣源非常崇拜李存孝,偏偏李存信最喜歡打擊的人,就是他的偶像李存孝。
符存審不知道想到了什麼,歎息着說道:“要是老大在就好了。”
李嗣源和李存進都點點頭。
他們所說的老大,就是赫赫有名的李存孝。
雖然底下有些傳言,說是李克用對李存孝有些忌諱,覺得李存孝的功勞越來越大,聲明已經蓋過了昔日的“飛虎子”,又如此的武勇,無人能及,萬一他哪天起了異心,恐怕沙陀人裡面沒有人能夠制服他,所以從去年開始,李克用就有意識的限制李存孝的權力,限制李存孝出風頭的機會,他調整了李存孝部落的實力,将最精銳的一萬騎兵,調到自己的麾下,同時大力培植高思繼,用來對付李存孝。
還有人說,李克用之所以重用李存信,就是因為李存信和李存孝不對路,李克用要利用李存信來對付李存孝。這一切的緣由,還得從一堆戰利品的争搶開始說起。光啟二年年底,突厥騎兵進攻長安,将皇帝攆到了鳳翔,在城内繳獲相當多的金銀财寶。對于金銀珠寶,突厥人自然是人人喜歡,巴不得越多越好。
當時最先入城的是李嗣源,他是小弟,很自覺,拿的數量不多,後來李存信、李存孝到達,大頭都讓他們倆給拿去了。李存孝名滿天下,李存信自然不是他的對手,可是李存信又不甘心好東西都讓李存孝給搶走了,于是暗中使絆子,讓手下人趁亂争搶,試圖渾水摸魚,結果剛好遇到李存孝的部下,讓李存孝知道了。
本來就對李存信不屑一顧的李存孝,二話不說,直接沖到李存信的面前,将他從馬背上拉下來,痛打了一頓以後,還用腳踏着李存信的臉,當場在他的臉上撒了一泡尿,以示警告。要說李存孝的确是武勇過人,無人能及,但是他恃于武力,做事不計後果,随意羞辱别人,更是家常便飯,于是李存孝和李存信之間的梁子,就這樣結下了。
自此以後,李存信就成了李存孝的頭号敵人。這個小人總是躲藏在暗處,悄悄的研究李存孝的弱點,盡管他的功夫并不出色,可是對李存孝的弱點,卻掌握得十分的透徹。李克用似乎也有意識的疏遠了李存孝,盡管依然還是經常派他出征,但是明眼人都能夠看出來,李存孝帶領的兵力,已經沒有以前那麼多了。
對于各種各樣的謠言,誰也不知道真假,大家都心照不宣,不會去故意點破。但是現在的困局,的确非常的尴尬,鷹揚軍讓他們無法繼續前進,而李克用又不肯讓他們後撤,他們站在黑夜中,感覺實在是進退兩難。要是李存孝力勸的話,說不定還能起些作用。
偏偏李存孝真的在後面乖乖的養病了,仿佛對突厥軍隊的事情,再也不過問。李存孝對于軍中的謠言,不可能不知道,他本來也是火爆的脾氣,最受不得這樣的委屈,這次養傷,說不定就是故意要李克用和李存信的好看。對于這一點,李嗣源等人都覺得完全是有可能的,本來李存孝就是這樣的脾氣。你對他好,他就對你好,你要是懷疑他了,他就真的有異心了。
不得不說,這樣的性格,有時候也是一種悲哀。一旦中間的某個環節出現了差錯,李存孝就真的走上歧路了。每每想到這個極度危險的後果,他們三個的心情就無比的沉重,再也不願意提到李存孝這個名字。他們最擔心的,就是哪天李克用突然命令他們去逮捕李存孝。如果真的出現這種情況,他們應該怎麼辦?
李存孝既然不出現,也就意味着,李克用可能連找個下台階的機會都沒有。這時候在李克用身前的人,根本沒有資格勸說李克用撤軍。他本來就是最好面子的人,如果沒有一個強有力的下台階,他是會真的一條胡同走到底的,連帶着他們幾個也要陪葬。那個漢人的後勤總管姚民康,本來是可以勉力一試的,但是李克用同樣将他支走了,不知道是不是對他也感覺到不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