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7章虛以為蛇(2)
朱珍言辭懇切的說道:“劉大人,突厥兵連遭重創,潰不成軍,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如果讓他們逃回去河東,他們明年還會卷土重來的。白樂天有詩句說,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正是當前局勢的最好寫照啊!斬草不除根,後患無窮啊!俗語又有雲,一失足千古恨,再回頭百年身……”
劉鼎不置可否,隻是自得其樂的擺弄着手中的螃蟹。
李怡禾忍不住說道:“我們都是步兵,怎麼追擊?”
朱珍不以為然的說道:“突厥人現在是如鳥獸散,根本無法組織起有效的抵抗,就算是步兵,那也可以輕松的擊潰他們。當年李嗣業不就是用陌刀隊擊潰突厥人的嗎?你們完全可以參照他的戰鬥經驗啊!”
李怡禾冷冷的說道:“突厥人敗而不潰,目前還在伺機反擊,什麼叫無法組織起有效的抵抗?”
朱珍微笑着說道:“那都是表象,其實突厥人經過這樣兩次三番的打擊,士氣已經極度低沉,人人都有返鄉的念頭,隻要鷹揚軍一鼓作氣,将其完全殲滅,并不是什麼難事。”
李怡禾說道:“恐怕是朱将軍過于樂觀了。”
朱珍斜眼看着劉鼎,卻對李怡禾有意無意的說道:“鷹揚軍不是要保存實力吧?”
李怡禾還沒有來得及說話,旁邊的彭飛虎霍然站起來,唰一聲拔出冰魄寒光刀,啪的一聲扣在桌面上,伸手指着朱珍,厲聲罵道:“朱珍,你是什麼意思?我們都死光了,你就滿意了?保存實力,誰在保存實力?”
他的動作很大,聲音也很大,就如同是在祝英台打了個響雷,震驚了所有人。一時間,整個祝英台的所有聲音,都被他的罵聲壓了下去,所有人的目光也都集中在彭飛虎的身上。幾個端着熱菜的婢女,進又不是,退又不是,隻好尴尬的站在那裡。有些賓客情不自禁的尋找退路,他們都有點擔心,要是鷹揚軍和宣武軍,就在這宴會上火拼起來,那就熱鬧了。城門失火,殃及池魚,他們還是想辦法趕緊開溜才是上策。
隻有那些大家閨秀,淑女名媛,眼前輕輕一亮,似乎覺得彭飛虎發作的姿态,實在是太有男人味了。她們在過去的四個月裡面,就聽過這個彭老虎的名頭,據說是個惹不得的人物。在戰鬥最激烈的時候,攀登上城牆的突厥兵,愣是被他砍翻了幾十人,連刀片都卷刃了。他的缺點就是沖動,一言不合,就拔刀相向,此刻親眼觀之,果然如此。
朱珍露出驚訝的表情,看着桌面上寒光閃閃的刀刃,冷笑着說道:“彭團尉是什麼意思?想要我朱珍的人頭?沒問題,你拿去就是了。鷹揚軍勞苦功高,要我朱珍的人頭,那也是理所當然的。”
彭飛虎冷冷的說道:“你站着說話不腰疼,突厥人進攻開封,你們宣武軍都做了些什麼?我彭飛虎一個團,總共才一千三百人,到目前為止,已經陣亡了四百多的兄弟,其餘的個個帶傷,你們宣武軍才傷亡多少?你們宣武軍總共有傷亡了三百多人!這算什麼?還沒有我一個團的傷亡多!現在要追突厥人,也是你們宣武軍首先去追!”
張惠和牛存節、潘逸等人都是神色微微一變,臉色随即變得相當的難看起來。這次戰鬥,宣武軍的傷亡的确不大,總共才傷亡了不足三百人。然而,這并不是宣武軍保存實力,而是李克用盯上了劉鼎,集中全力進攻鷹揚軍防守的西門和北門,對于東門和南門的進攻,顯得比較弱,宣武軍自然無法出彩。
可是彭飛虎這一番話,卻是将保存實力的帽子,扣在了宣武軍的頭上,偏偏他們一時間竟然找不到反駁的有力理由。從傷亡數字來看,的确是宣武軍在保存實力。要是換了以前,宣武軍和突厥人打仗,那一仗下來,不傷亡個兩三千的?這一次持續了幾個月的時間,才傷亡了幾百人,不明真相的群衆哪裡知道其中的訣竅?
劉鼎将桌面上的冰魄寒光刀放到桌下,冷靜的說道:“飛虎帶領的兄弟,都是大别山出來的,有的跟了他十多年,都是過命的交情,他們中的大部分人,都在這次戰鬥中不幸犧牲,他的心情可以理解。”
他向着彭飛虎說道:“友軍面前,如此激動,自罰一杯作為道歉吧!”
李怡禾将一杯酒推到彭飛虎的面前。
彭飛虎氣鼓鼓的将酒杯倒掉,直接端起一個大碗,自己給大碗倒滿了酒,端起來也不吭聲,一飲而盡。他在大别山做土匪頭子的時候,有事沒事就喝酒,這酒量是沒法說,這一大碗酒下去,就當是沒事人似的,随便用手摸了摸嘴邊的酒液,又氣鼓鼓的坐回去了。
朱珍本來想要說些什麼,看到彭飛虎一大碗酒下肚,于是到嘴的話又縮了回去。他從賓客的目光中,已經感覺到了有點不對,懷疑和蔑視的目光顯然占據了大多數。當初劉鼎分配作戰任務的時候,朱珍還以為劉鼎真的是關照宣武軍,還暗地裡認為劉鼎是傻瓜,現在才明白過來,這根本就是一個陷阱,偌大的屎盆子,就這樣結結實實的扣在他的頭頂上了。
潘逸見機不妙,打圓場說道:“朱将軍也是立功心切,出言不當,出言不當。隻是,眼看着這麼好的機會,如果不能抓住,實在是太浪費了,我等都是心有不甘啊!”
朱珍點頭說道:“正是,其實我就是這個意思,大家千萬不要誤會。其實啊,突厥人真的是潰敗了,隻要我們出動大軍追趕,馬上就可以将他們全部剿殺完畢,永絕後患啊!要不然,突厥人就這樣撤退了,過兩年還會卷土重來,不知道什麼時候才得清靜。”
李怡禾冷冷的說道:“朱将軍既然如此大口氣,想要永絕後患?那麼請朱将軍率領三千宣武軍在前面開路,我們跟上就是了。”
彭飛虎倒了一碗酒,推到朱珍的面前,冷冷的說道:“對!就是這句話!你在前面,我在後面!你走多遠,我走多遠!遇到突厥騎兵,咱倆抱着一塊兒送死!誰要是臨陣退卻,誰就不是男人!”
朱珍唯一的弱點,就是不能喝酒,他是很謹慎的人,擔心醉酒誤事,這也是朱溫欣賞他的原因之一。偏偏彭飛虎這麼大一碗酒推到他的面前,他要是不喝,就顯得自己很沒有膽子。一時間,朱珍臉上一陣青一陣白的,不知道如何是好。要是換了别人,他倒是有很多的說辭,可是彭飛虎明顯是個粗人,還帶着濃郁的殺氣,他想好的說辭全部沒有效果。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朱珍的身上,看朱珍如何應對。鷹揚軍和宣武軍明擺着是要鬧翻了,今晚的宴會也變了味,不知道争執的雙方,哪一方更強勢些?隻有那些不太關心政治的女人們,覺得這個彭飛虎,是越來越有男人味了。
朱蕾也是個例外。
在這氣氛極度緊張的當口,她悄悄的離開了祝英台。
朱蕾不是沒有腦子的人,今晚宴會上的事情,她看的明明白白的。朱珍和彭飛虎的矛盾碰撞,看似是兩個人的事,實際上代表的卻是鷹揚軍和宣武軍,代表是朱溫和劉鼎兩人。這是劉鼎和朱溫之間的恩怨,再次爆發,随時都可能發生流血沖突。
可憐有些賓客居然還沒有看透争執的本質,其實隻需要看劉鼎和張惠兩人的态度就行了。兩人看似責備自己的部下,事實上卻是要部下進一步試探對方的底線。試探對方在突厥人撤退以後,準備進行哪些計劃,以便自己迅速的做出反應。
或許,隻有在突厥人大兵壓境的情況下,雙方才可以抛棄成見吧?一旦突厥人的危險解除了,雙方馬上就是内讧的局面。就算今天晚上,鷹揚軍和宣武軍大打出手,那也是極有可能的,朱溫不是善類,劉鼎更不是好人,自從他來到開封的時候開始,注定了開封将是多事的地方。
這個世界,為什麼是這樣的呢?
牛存節将酒碗端起來,大咧咧的說道:“朱老弟的酒量不行,還是我來代勞吧!”
不由分說,端起大碗一飲而盡。
他的酒量也很好,總算将朱珍的尴尬掩飾了過去。
張惠和潘逸的内心,都悄悄的舒了一口氣,總算沒有太過出醜。
劉鼎不緊不慢的說道:“朱将軍的說法也并非完全沒有道理,追擊突厥人,那是肯定要追擊的,不然突厥人今年回去了,明年又卷土重來,的确很讨厭。隻是,或許還有些更好的辦法,可以用更小的代價,取得更大的戰果。”
朱珍微微一愣,眼神閃動,卻沒有說話。
他在判斷這是不是一個陷阱,是不是劉鼎故意給他下的套。
張惠的眼光,也悄悄的閃動了幾下,同樣在判斷劉鼎這句話的真實用意。
在這祝英台之内,最痛苦的恐怕就是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