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衛兵帶項伯到别的帳篷略坐休息後,劉邦就讓人把蕭何、曹參叫來。
“我要去鴻門見項羽,”劉邦臉色依舊不好看,但已經鎮定了很多:“一會兒我準備下就走,明天早上我會趕到項羽的轅門。”
“為什麼?”蕭何和曹參齊聲反對,這幾天來南路楚軍反複商議,覺得項羽未必敢大打出手,隻要讓對方覺得自己是一塊難啃的骨頭,那聯軍肯定不上,楚軍也未必就個個都贊同項羽發動的楚軍内讧。隻要不被項羽迅速地解決掉,那項羽可是有後顧之憂的,在最壞的情況下,劉邦還可以撤退向漢中,把戰争拖入持久戰。
“沛公我們不是說好了嗎?”曹參急切地勸劉邦改變主意:“如果說去見項羽一面能給我們内史,那去見他還有點道理,現在這算什麼?”
“如果我不向他臣服,那就是撕破臉了。”劉邦答道。
“那就撕破臉,”曹參不假思索地說道:“我不信他就一點兒顧忌也沒有。”
“剛才項伯問我:沛公是不是想立子嬰為相國?”劉邦平靜地說道。
“啊。”即使是穩如蕭何,也失聲驚叫起來。
“我隻和你們兩個商量過這件事,也囑咐過你們不要外傳免得人心浮動,”劉邦歎了口氣:“你們兩個人中有一個出賣了我,可是我居然看不出來。”
蕭何憤怒地扭過頭,就要大聲呵斥曹參,而曹參在蕭何痛罵他是叛徒之前,猛地單膝跪下,向劉邦俯身道:“是我,對不起,沛公,我說漏嘴了。”
不等劉邦和蕭何追問,曹參就一口氣地把前因後果都說了出來:當時劉邦說大概會讓子嬰為相國,蕭何為大将,雖然劉邦說這事還沒定先不要說,但曹參覺得自己的大将之位可能是要飛了,所以心情就有些不好。這些波動被曹無傷看出來了,詢問之下,正在喝酒的曹參就和族弟說了,當時曹無傷還安慰了他很久,說這種事是不會發生的,大将的位置肯定還是曹參的。
“可當時沒有第二個人,我發誓絕對沒有向第二個人提起過。”
劉邦和蕭何對視了幾眼,他擺了擺手,讓曹參先站起來,還阻止了他立刻去抓曹無傷來的沖動。
“可不可能是他說漏嘴了?”曹參起身後很久,劉邦問了蕭何一句。
“沛公你知道這是不可能的。”蕭何搖了搖頭:“他為什麼要宣揚曹家的族長當不上大将了?這對他有什麼好處?而且――”蕭何又進逼了一步:“要是這消息是無名之卒洩露出去的,項羽會用來威脅你嗎?”
“他肯定是希望我覺得你們兩個中有一個是叛徒,”劉邦點了點頭:“我也确實起了疑心。”
“我這就去把他抓起來!”曹參又一次叫起來,剛才他請求這麼做的時候,被劉邦阻止了。
“去吧,”劉邦終于點了一下頭:“但不要傷了他,先關起來。”
曹參沖着劉邦和蕭何行了禮,怒氣沖沖地撩起帳篷出去了。
帳篷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過了很久曹參才回來,進門就趴倒在地,對劉邦叩首道:“真是這混蛋,他全招了,有個北路楚軍的奸細混進來找到了他,這個叛徒!”
“我得去趟鴻門。”劉邦用不帶感情的聲音說道。
“是的,沛公您得去一趟,”蕭何點點頭:“請下令吧。”
“我走了之後,你統領全軍,曹參輔佐你。”劉邦大聲說道:“如果我沒能回來,你就立刻帶兵退向漢中,無論我怎麼寫信給你都不要停,若是你們能逃到漢中,說不定我還能活命。”
“遵命,到時不會服從沛公任何命令的,”蕭何大聲應是:“隻盼到時候沛公不要怨我。”
“殊死一搏,如果還是被殺那就是命了,”劉邦苦笑道:“怎麼可能怨恨與你。”
“沛公,”曹參紅着眼睛大叫:“我跟着你去,死也要保得你平安。”
“說什麼胡話?”劉邦罵道:“你跟我去了,我還能活着回來嗎?留下幫蕭何穩固軍心,無論如何你們都要穩住軍隊,不然我就真沒命了。”
“那沛公帶誰去呢?”曹參問道:“總得有個護衛沛公的人啊。”
夏侯嬰、周家兄弟對劉邦都是忠心耿耿,不過他們三個在軍中也都很重要,劉邦生死不知的時候,肯定需要他們配合蕭何控制軍隊,郦食其、郦寄兄弟也是一樣,是他們族人和部曲的主心骨。
“我帶樊哙去,”劉邦挑了一遍,最後選擇了自己的連襟:“他是家人,靠得住。”
蕭何和曹參都點了點頭,于是劉邦就再次把項伯請來,當着左膀右臂的面對他說道:“我會明天一早去見魯公的,我去鴻門的時候軍隊會交給蕭何統帥,曹參輔佐他。”
“天亮就得到。”項伯說道。
“天亮一定到。”
項伯拱了拱手,就轉身要離去。
“項叔父。”劉邦在他背後叫了一聲,等項伯再次回頭的時候,劉邦懇求道:“我沒有做過任何對不起項家的事,幾年來一直在為項家立功,為楚國立功,”劉邦說着扯開自己的衣服,露出上面的傷口:“這些傷口項叔父都認得吧?我替楚國拼了兩年命啊,幫我說兩句好話吧。”
項伯沒有任何回答,歎了口氣掉頭而去。
項伯走後,劉邦頹然地坐下,對蕭何、曹參說道:“我棄官以來,以為再也不會這樣低聲下氣地求人了。不錯,我行事是有私心,總想着建功立業,但我敢說起兵以來,我沒有做過虧心事,沒有違背過信義,見過大王後,我沒有不忠于國家――可為什麼我要求人饒命呢?我明明沒有做過任何與國不忠,與友不義、與人不信的事啊。”
“沛公,”蕭何過來把手放在已經崩潰了的劉邦肩膀上:“臣等會等你回來的。”
“是的,沛公,”曹參也上前一步,自從曹無傷的事發後,他就有些羞愧地躲在遠處,這時也走上前來,大聲鼓勵劉邦道:“你還要當大王,我還要當大将的,你不能失信于我。”
……
項伯趕回北路楚軍營地的時候已經很晚了,項羽一直沒有睡覺而在等着他。
“劉邦怎麼說?”項羽放下手裡的書,擡起頭問項伯。
“他明天一早會來。”項伯說道。
項羽從頭到尾,詳詳細細地把項伯今天的見聞問了一遍。
“你離開的時候,劉邦身邊還是蕭何、曹參?”項羽若有所思的問道。
“是。”項伯肯定地說道。
“他真信得過外姓人啊,”項羽感慨了一聲:“這是他的緻命弱點。”
“讓我問的那句話?”項伯好奇地問道。
“曹無傷告訴我的,劉邦手下他是最害怕,也是最欽佩我的。”項羽滿不在乎地說道:“劉邦現在肯定知道是曹無傷洩秘的了。”
項伯微微皺眉。
“叔父是覺得浪費了個棋子?”項羽見狀笑了一下:“曹無傷不敢叛變劉邦的,他沒有倒戈的膽子,那麼,用他換劉邦來見我就值了。”
“他都知道是曹無傷了,為什麼還要來?”項伯有些奇怪地問道。
“他敢賭手下就一個曹無傷嗎?”項羽傲然說道:“他一個黔首,能用的都是外姓人,看我滿不在乎地把曹無傷吐露出來,肯定是肝膽俱裂了,哪裡還敢和我打。”
“那你還有嗎?”項伯有些緊張地問道。
“沒有了。”項羽有些遺憾地說道:“時間太緊了,不過無妨,劉邦這不是乖乖地來見我了嗎?”
“你真要殺他嗎?”項伯試探着問道:“他可是你的義兄啊。”
“從我破函谷關的那一刻就不是了。”項羽答道。
項伯吞咽了口唾液:“可他曾經是過啊,這讓天下人怎麼看?”
“我還沒決定,我有些累了,叔父。”項羽皺眉道。
項伯退了出去,他走了之後,項羽又等了很久,在他去睡覺前又見了三個回來報信的探馬,他們向項羽詳細地彙報了灞上南路楚軍的動靜。
“繼續偵探,不要懈怠。”
這些探馬送回來的情報說,南路楚軍的陣營依然嚴整,看起來沒有絲毫混亂的迹象。還有南路楚軍營地的奸細也千方百計地傳出了消息,剩下的奸細的級别都不是很高,隻知道劉邦大營好像開了一場軍事會議,結束後劉邦的大營就黑了,應該是劉邦去入睡了。其後南路楚軍雖然戒備得更嚴了,但并沒有發生大的波動和喧嘩,各位将領看起來還都很鎮定。
這些報告讓項羽有些焦躁,不過明天還有很重要的事情,項羽也就去睡覺了,反正,明天見到劉邦的時候,灞上的情報還是會繼續傳入鴻門軍營的,項羽有充分的時間決定該如何行事。
……
天終于亮了,眼中含淚的戚姬給劉邦披上的戰袍,将他送到了營門口,然後目送着劉邦騎上馬,與等候在那裡的張良一起并肩向東馳去。
“他沒有辜負過任何人,老天也不會辜負他的,”蕭何在戚姬身旁說道:“他浴血奮戰才滅了秦,替楚國雪恥,替天下人報仇,如果他因為這個功績而死,那這老天未免也太不開眼了。”
戚姬轉過頭,看着蕭何:“您也信這個嗎?”
“過去不信,這二十年來就沒信過,”蕭何搖搖頭:“就今天暫且信一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