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行碧波江中,煙雨浩瀚,浪逐雲天。
再看江面上千帆競發、百舸争流,大小船隻如織其中,接連天際,壯觀無比。
劉馳馳平生難得看到江面上如此壯景,不覺間也心意馳奔起來,隻看得有些癡了。
阿蠻忽從一旁輕觸他一下道:
“劉爺,你留意那兩人!”
劉馳馳回神望去,隻見同艘渡船上離他們不遠也站着兩位男子,從身形穿着來看,跟昨晚那四人一個打扮,都是一身黑衣短打,臂膀上系着一條黃色絲帶。神情嚴肅裡略帶着些不安。
看這兩人未曾注意到他們,劉馳馳朝阿蠻努嘴道:
“過去探探。”
阿蠻點頭會意,裝作浏覽江景一般随意晃蕩了過去......
一會阿蠻“遊蕩”回來,輕聲說道:
“這兩人都是中原一帶口音,與昨晚那四人無二,聽起來似是有急事要去江北,隻是好像并不認得我們。”
劉馳馳頓時心裡了然,回頭裝作什麼都不曾發生一樣,但心裡卻想:這柳千機心思也太過缜密了吧,連這長江沿岸一帶也密布着眼線,虧得阿蠻提醒,要不然一路進去不知道要被多少人盯梢。
把此事偷偷告訴給默餘,默餘一笑:
“不知道這幫鹽賊是怎想的?這大熱的天氣穿一身黑也不怕被捂到,難怪阿蠻會注意到他們。”
劉馳馳微是調侃道:
“起事之人穿一身黑,好歹多點殺氣好不好?”
默餘知他在開玩笑,一笑之後猶不再理他。
船停靠岸,船家突然回頭唱個諾道:
“泗水流,汴水流,流到瓜洲古渡頭。瓜洲渡頭到了,各位看管好行李,小心慢走―”
尾音拖了多長。
劉馳馳暗笑:
“這船家有意思,吆喝起來跟唱似的。”
李默餘壓低鬥笠擋住眼睛,道:
“你别看,還真有這個必要。這瓜洲渡位于揚州郡正南面,地處運河和長江兩大水道交彙口,是南北交通的要沖,商賈雲集,魚龍混雜,各式人等均有,所以說船家提醒也是出于一番好意。”
劉馳馳這才解了船家意思,也對這古都揚州多少有了絲認識。
船家放下跳闆,人流熙熙攘攘下船。
三人跟随那兩名黑衣男子上岸,隻離遠跟着,保持在視線以内暫不靠近。
這兩人身手很是靈敏,加之辦事心切,所以穿街走巷步伐越走越急,幾個岔路口轉彎,險些讓他們把人給跟丢了。
阿蠻愈急,又恐李默餘落在後頭跟不及,幾次按耐不住險些要先行動起手來,但都被劉馳馳及時伸手止住了。
“阿蠻切莫着急,摸清他倆到底是何意圖再動不遲。”
諾大的揚州城裡要找個僻靜無人的地方着實不易,跟着兩人足足穿行了十幾條街巷,又趟過一片諾大碎石瓦礫場,眼見着地勢逾漸荒涼起來,他們才遠遠看到一座廢棄的房屋。
待走近一些才看出,這準确來說,該是一座破廟。
那兩黑衣人在外張望了一眼,确定無人才一閃身進了破廟。
劉馳馳他們三人俯低身子,遠遠打量了一番附近,待确定廟外無人把守後,劉馳馳才道:
“阿蠻,你靠近過去些打探,如有情況随時示意我倆過去。”
阿蠻“嗯”了一聲,片刻便已消失在瓦礫堆裡了。
默餘雖看不到但能感覺到阿蠻的動作之快,等阿蠻離去,他猶有些感歎道:
“像阿蠻此等忠仆着實不易啊!”
劉馳馳稍一反應,便微笑道:
“你是想起你那老家仆其叔了吧?”
默餘點頭,思忖着道:
“這次回長安務必要從‘百花深處’客棧繞行一下,我好安排一下其叔,他于我李家勤懇服侍幾十年,不能再讓他奔波勞碌了。”
劉馳馳忽然間很能理解李默餘的心思,像他這般自小流落在外之人,加之父母雙亡,自幼便是由這其叔風雨裡拉扯長大,與其關系,早已超出常人眼裡的主仆之情。眼盼着自己即将去京找到幼時就已指定好的一段情緣,不免想到常伴于自己身側的老仆,希望也能給他一份安穩不錯的歸宿。
他感慨着拍了下默餘的臂膀道:
“放心吧,我陪你去就是了。”
默餘一聽,立馬揶揄他道:
“你怎敢不陪,你那悟門妹子還是在我那客棧裡等你呢。”
劉馳馳頓時一頭毛線,扯起心中一湖如是霧水般的閑愁來。
......
幾聲布谷鳴叫之後,劉馳馳擡頭,看那破廟外的草叢中阿蠻正向自己方向招手。
他明白定是有事,示意了一下默餘便提起身形向阿蠻處靠近了過去,默餘聞聲而動,身形一點不慢,跟他一前一後閃到了破廟的外邊。
俯身于草叢中,劉馳馳壓低聲音問道:
“怎麼樣,裡面什麼情況?”
阿蠻表情略是複雜道:
“劉爺,裡面似是有個人你我都眼熟。”
“什麼人?”
阿蠻一時描述不上來,直好說道:
“我也形容不來,你親眼看到就知道了。”
說着往身後的牆上指了指。
近乎斑駁殘破的牆面上居然有一扇窗子。
劉馳馳貓低身形輕走了兩步,直走到那扇漏着風的破窗口,這才定了定神偷偷往裡面瞧了進去。
無論從外從内看,這都是一座破落荒廢了不短時間的廟宇。裡面雜亂晦暗,勉強能靠幾束從外射入的光線看得清楚。
廟裡面四、五個人,從身形判斷,背對自己站着的兩人應該就是剛才他們跟蹤的兩個黑衣男子。
而另有三人也是同樣的裝束,其中兩人站着,一人坐着。
外面的光線從屋頂的破口哧啦進來,正照射在中間幾人身上。
劉馳馳看得清楚,中間坐着那人身材不算魁梧,但高額細眼,面色略是陰郁,光線照射處,這人正是劉馳馳已打過數次照面的朱溫。
第一次是在洛陽城外的龍門山上,當時朱溫尚還是衛将軍王建騎兵營中的一員麾将。在奉命巡山時遇上了冷泠竹,一番打鬥後被泠竹擊潰,并奚落跑路。
第二次是在金陵城裡王馀慶那間滅街酒肆。那時他狐假虎威,俨然已是黃巢手下二當家黃邺身邊的人了。
想不到這次他竟也來了揚州。
劉馳馳吃驚不小,他深曉得這人底細,甚至比朱溫他本人還更曉得。
因為史書記載,若幹年後,正是此人親手覆滅了大唐的江山!
他就是後梁的開國之君,神武元聖孝皇帝朱溫,又名朱全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