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私離滄州當然也有可能被彈劾成“擅離防地。”但這種事樞密院補個手續就好,虱子多了不癢。
呼延庚回到汴梁城之後,沒有回張崇家,而是直接去了樞密院。
“張相公,末将請招撫兩河紅巾。”
張叔夜聽到這話,便請河北招撫使張所一同來商議。
張所聽完呼延庚介紹兩河紅巾的情況,大喜:“此吾所欲也。”
張叔夜面露愁容:“前日王彥率七千人馬,北出太行,說有當地豪傑數十萬來投。我請宰執們撥付錢糧,以為犒軍,卻受到少宰何栗的斥責。”
“錢糧再來想辦法,實在不行,可以屯田。”呼延庚道,“末将現在需要招撫的一個名義。”
張所道:“我身為招撫使,給你這個名義不是問題,難在宰執一關,唉,這還都是你惹出來的禍事。”
原來呼延庚借口沒有門下省給事中的“書讀”而打死了王時雍,現在三省猶重程序,诏書和宰執的手谕,不在三省走個來回,根本發不出去。而現在三省五相,至少有三個都和張叔夜過不去。
“末将隻想問:王節帥和楊安撫的兩軍,糧草是在河間府統一調撥嗎?”
張所聞弦歌而知雅意:“你要挪用糧草給賊寇?此事斷斷不行。”
張叔夜道:“庶康,你想法是好的,不過區區賊寇,斷難成事,宋江如此威勢,老夫之用一千廂軍,便平了他,何況如狼似虎的金人呢?”
張叔夜現在一方面看不起義軍的戰鬥力,另一方面,也不願“招撫賊寇”給自己惹麻煩,這就比較難辦了。
呼延庚從樞密院出來,稍感沮喪,他回到張崇家,問張崇的意見。
張崇奇怪的說:“庶康,你是國朝勳貴,為何将區區賊寇看得如此之重。眼下張樞密收到小人攻擊,你不要給他添麻煩。”張崇也不願意幫忙,“既然回來了,就好好陪陪婵妹。”
呼延庚呆在屋子裡,取來一張紙,橫着寫上:李綱、何栗、孫傅、宗澤、黃潛善、張叔夜、許翰、張所,這些對兩河戰局和招撫義軍有決策權的人的名字。
豎的方向寫上:保扶趙谌、扶植趙構、恢複河北、安撫流亡、打擊政敵、兼并土地、獲取财富等各位宰執可能的利益。
呼延庚開始做穿越前最擅長做的事情:利益分析。經過這一番分析,呼延庚發覺,與其單純的招撫義軍,不如打出河北複田的口号,争取河北世家的支持。
北宋在土地政策上,采取了與以往不同的态度,即采取“不抑兼并”和“田制不立”的政策,縱容地主兼并農民的土地。到北宋中期,更達到了“勢官富姓,占田無限,兼并僞冒,習以成俗”(《宋史?食貨志》)。北宋政府控制的納稅土地日益減少,納稅土地僅占全國耕地面積的十分之三左右,大部分耕地都被官僚、豪紳、吏胥及寺觀地主所占有。
河北是北宋時期土地兼并極其嚴重的地區,呼延庚在滄州與柴進的交涉也證明了這一點。
但金兵的到來恰恰打破了河北大族對土地的控制,而且這些大地主多半都逃到了汴梁或者洛陽。即使他們現在仍在名義上保留着對這些土地的控制也沒什麼用,因為佃戶全跑光了,今年肯定沒有收成。
如果這些河北大族要讓自己的土地複耕,最簡單的作法就是招撫流民,但招撫流民這種事情,非得有朝廷的名義不可。而隻要拿到了招撫流民,複耕土地的名義,在具體執行的時候,就看呼延庚的操作了。
呼延庚想通了這一層,不由得高興得手舞足蹈,嘩啦!打翻了手邊的一個碗,原來是張婵給他準備的宵夜。
張婵和黛絹聞聲進來收拾,呼延庚把剛才寫的紙在湯汁裡浸透了,這張紙上直接寫着趙谌趙構的名字,可不能讓人看見。
事不宜遲,他馬上更衣去張所家。
張所沒有計較呼延庚的失禮,直接問他:“可有良策。”
“請河北世家大族上書,請朝廷組織河北田土複耕。”
“如何辦來?”
呼延庚解釋,其實是河北招撫司成為總承包方,或者總佃農,将河北的土地承攬下來,招撫流民複耕。
“收成如何分配?”
“分三類,朝廷的稅,也就是流民本身的消耗,世家大族的收益。”呼延庚總結說,“交夠朝廷的,留足流民的,剩下的都是河北大族的。”
張所思量了一會,似乎這個方案,在汴梁和洛陽的大族确實能夠接受。現在河北鬧兵災,他們肯定是沒有收成,在河北招撫流民,給這些大族上繳三分之一,有棗沒棗打一杆子,總比完全什麼都沒有好。
“庶康,這個想法好,我明日便與張樞密商議。”
“招撫,不能等到明天,要隻争朝夕。”
“好一個隻争朝夕,待吾更衣,我們馬上去見張樞密和李相公。”
呼延庚從李綱家中出來的時候,他懷中揣着李綱親手寫的奏折,待朱鳳琏同意了這道奏,就會讓中書舍人制詞和書讀,李綱和宗澤兩位宰執副署,門下省書行,最後交到張叔夜手上由宣撫司執行。
現在的中書舍人是太後的聯宗朱勝非,張所有位學生在門下省任兵科給事中,所以隻要朱鳳琏點了頭,這道“河北複耕”的诏書就出來了。
呼延庚打馬跑在淩晨四更天的汴梁,這一套操作的核心,就是連夜把所有的流程都走完,在何栗、黃潛流、李回等人還在睡夢中的時候,聖旨已經到了宣撫司,然後具體操作,就由着呼延庚了。
呼延庚到了宣德門,主管宮中宿衛的還是徐甯,他安排呼延庚在睿思殿等候。過了好久,朱鳳琏才睡眼惺忪的來了,頭發也沒好好梳,簡單的紮在一起,也沒用紗巾遮面,路過呼延庚身邊時象征性的用手擋了擋,随即走道屏風後。
“半夜來找哀家,什麼事?”她已經是太後了,自稱哀家。
呼延庚把河北複耕的事情說了。
朱鳳琏沒太聽明白:“種田的事情,明日白天讓相公們照常辦理不就結了?非要大半夜的喊哀家起來。”她打了個哈欠。
“聖人,這件事很重要,而黃潛善、李回等人一定會作梗,所以要在他們知道之前把事情辦完。”
“好吧,你說重要,那就準了。”朱鳳琏突然大叫,“童穆!”
童穆從殿外推門進來。
“去請朱中書,讓他入宮草诏。”
呼延庚補充:“請朱相公不要帶儀仗,輕車簡從,盡快入宮。”
朱鳳琏道:“都聽呼延将軍的,童穆,你快去。”
童穆離開了,現在殿外附近也沒什麼人了。
“庶康,你到前面來。”
呼延庚走上幾步。
“和哀家說說你在河北的情形。”
呼延庚也沒什麼準備,想到哪說到哪,将收複河間的過程,自己對河北官員的觀感,都說了。
“這郭永倒是個幹才。”朱鳳琏随口點評,“你好像對朝廷出二十萬大軍,進攻真定、雄州不以為然。”
“是。”
“為什麼呢?”
“一來,汴梁苦戰之後,未得休整,軍漢都不樂戰。二來,河北殘破,現在收複河北,就要把河北幾百萬生民都負擔起來。三來,簽樞密院事許翰不通軍事。”
“他還是李相公推薦的呢,說他頗有風骨。”
“風骨是風骨,打仗是打仗。末将一點風骨都沒有,朝廷卻要靠灑家打仗。”
朱鳳琏咯咯咯直笑:“誰說你沒有風骨,你做的事情,哪一件事是不需要風骨的。”
呼延庚感覺不大對,現在河北戰事,關系到二十多萬宋軍,幾百萬百姓的身死,朱鳳琏好像覺得和自己聊天比較重要。
他試圖把話題引到正題上:“聖人,河北乏糧,複耕之事才最重要。”
“好了,我依你便是。這些軍國大政,哀家可管不來,都交給相公們,相公們怎麼說怎麼好。”
呼延庚聽到這話,心想這樣也不錯。
朱鳳琏說:“你若是有什麼要求,我都依你。”
呼延庚吓了一跳,不知如何接口。聽到門外童穆叫道:“太後,朱相公來了。”
朱勝非進來,看了一眼呼延庚,對這屏風施禮。
朱鳳琏請自己的這位本家草诏。
朱勝非一目十行,将李綱的奏折讀了一遍,大聲說:“臣不敢奉召。”
“為何呀?”
“招撫流亡,引以軍屯,這是曹孟德、宇文泰之舉,長此以往,吾恐河北不複朝廷所有。”
“地契還是歸屬各個地主,隻是引流民代耕,招撫司收取些糧食充作軍用。”
“招撫使張所,清正剛直,本可信任,但河北現在大軍雲集,萬一有武夫倡亂,有兵、有糧、有土地,必有不忍言之事。”
呼延庚心想:“搞了半天,還是防備武臣。”
朱勝非這防備武臣的心态,本是宋朝文人痼疾,但放在呼延庚身上卻是誤打誤撞,說中了他的心思。
呼延庚不得不辯解幾句,以求盡快拿到招撫的名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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