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遲婚約?”魏其侯稍微皺了皺眉。
此時的正廳裡,除了他與趙啟明之外,窦家兄弟也在。
這兩人本來事不關己,并沒有參與趙啟明和魏其侯的寒暄,正愉快的吃着豬大腸,忽然間聽到趙啟明說要推遲婚約,兩兄弟停下動作,如同靜止般,看向了趙啟明。
“推遲婚約?”
“對。”趙啟明點了點頭:“推遲婚約。”
這件事他想了很久,畢竟正如解憂所說的那樣,距離成親隻剩下不多的時間,如果打算成親最近就應該開始準備,也是時候要和魏其侯談談推遲婚約的事了。
顯然,魏其侯并沒有想到趙啟明有這樣的想法。往日裡慈眉善目的老丈人,此時收回了笑容,捋着胡須看似漫不經心的問了句:“為什麼要推遲?”
“你好大膽。”窦家老大直接拍了桌子,指着趙啟明說:“還盼着你早點把笨蛋娶走呢,讓我們兄弟脫離苦海,結果你居然妄想推遲,是打算讓我們兄弟繼續過着飽受欺淩的日子嗎?”
“過飽受欺淩的日子嗎?”窦家老二也拍了桌子,同仇敵忾的附議。
魏其侯顯然沒空理會兩個兒子的無理取鬧,老人家現在關心的是婚約的事情,所以并沒有制止窦家兄弟,而是看着趙啟明,等待着關于推遲婚約的解釋。
趙啟明的确準備好了解釋,但他并不打算找什麼借口。
魏其侯位高權重,老謀深算,自己拙略的謊言肯定會被拆穿。而這并不是其他無關緊要的事,是人家親女兒的終身大事,自然不可能被幾句謊話或者托詞所打發。
這麼想着,趙啟明朝魏其侯行了個禮,然後假裝鎮定的說:“晚輩略懂些醫術,知道解憂妹妹今年才不過十四,覺得這樣的年齡,恐怕不太适合成親。”
“怎麼不适合成親?”窦家老大又拍了下桌子,實在是因為他和趙啟明交情還算不錯,如果換成别人,總就不拍桌子而是要過去打人了:“長安城裡十三歲成親的都大有人在!”
“大有人在!”
魏其侯看了眼兩兄弟,終于制止了他們,然後朝趙啟明問:“隻是因為年齡?”
“隻是因為年齡。”趙啟明陳懇的看着魏其侯,繼續說;“其實在下封地内的東鄉亭,去年也有十四歲婚嫁的例子,但小兩口後來發生的事情,讓晚輩至今心有餘悸。”
聽到這話,窦家兄弟安靜了下來,等待下文。
魏其侯也捋着胡須,雙眼半開半合。
“就在過年前那幾天,晚輩聽村裡的人說,那個小媳婦死了。”趙啟明表情沉重:“後來我才知道,那小媳婦是死于難産,并且她的丈夫也因為受了刺激,當晚就投了河。”
聽到這話,魏其侯皺了皺眉。
窦家兄弟則頓時大呼小叫,差點要打趙啟明:“你什麼意思,咒我妹妹呢?”
“兩位兄長有所不知,那小媳婦本不用死。”趙啟明歎了口氣,然後看向魏其侯,皺着眉問:“正如方才所說,晚輩略懂些醫術,深知婦女生産,乃是九死一生的鬼門關。”
窦家老大愣住了,忽然眨着眼睛,發呆的問:“你連接生都懂啊?”
趙啟明嚴肅的臉上,嘴角抽動了幾下,然後幹脆不理會窦家兄弟,繼續朝魏其侯說:“娶妻必定生子,但生子也講究時機,而十三四歲的年紀,并不适合懷孕。”
聽到這裡,魏其侯似乎明白了趙啟明的意思,捋着胡須陷入了沉思。
“窦叔叔見多識廣,想必也曾聽聞過不少難産而死的人間慘劇。”趙啟明看着魏其侯:“不知窦叔叔是否注意到,頭一胎生産時,越是年齡大的孕婦,難産的事情就越少?”
“這家夥好像真的懂接生。”窦家兄弟大驚小怪的互相讨論。
“唔,真懂接生。”
趙啟明已經徹底無視了他們,繼續朝魏其侯說:“同樣的道理,年紀越小的孕婦,難産而死的事情就越多。至于原因,無非年輕孕婦,在那樣的年紀中并不适合生養。”
魏其侯已經明白了趙啟明的意思,知道這個準女婿是在為解憂考慮,眉頭便舒展開來。隻不過暫時沒有考慮清楚,是否要因為這樣的擔心,而答應推遲婚約的事情。
“十三四歲的年紀,身體還沒長開,這時候如果懷孕,對母子來說都是九死一生。”趙啟明歎了口氣:“早孕危險,但早孕的最根本原因,是早婚。”
“早婚就肯定早孕,這不是廢話嗎?”窦家老大終于不再讨論趙啟明懂得接生的事,不滿的朝趙啟明說:“而且若是這樣不好,為什麼都要早婚早孕?”
“因為在窮苦百姓的家裡,生出個女兒,就意味着浪費糧食。”趙啟明繼續悲天憫人的說:“正是因為不想過多的浪費糧食,那些父母才巴不得早點将家裡的女兒嫁出去。”
聽到這話,窦家老大稍微愣了愣。他想讓解憂嫁出去,是因為那個笨蛋妹妹總是找他們的麻煩,至于浪費糧食這件事,他們可沒什麼概念,當然也就無法理解。
“晚輩還曾聽聞,有些窮苦人家,要先把妹妹給嫁出去,收了禮金才能讓當哥的有錢去娶别人家的姑娘。”趙啟明看向魏其侯:“這些事,窦叔叔也曾聽說過吧?”
魏其侯捋了捋胡須,仍然沒有說話。
“窮苦人家沒辦法,但因此形成早婚早孕的風氣,就有些不妥了。”趙啟明朝魏其侯行了個禮,認真的說:“所以晚輩認為,晚婚優育,才是該有的原則。”
聽到這裡,魏其侯終于放下手來,重新露出慈祥的笑容:“晚婚倒也罷了,等身體長開些也是能想得明白的事,但啟明所說的‘優育’,又是什麼意思?”
趙啟明想了想,然後回答說:“在适合生養的年紀,婦女的身體素質更好,生下的孩子也更加健康,這就不僅能保證分娩的安全,還關系到孩子以後的存活概率。”
魏其侯笑着點了點頭,似乎贊同這個說法。
而窦家兄弟也有所領悟。畢竟,相比起平日裡被妹妹欺負,他們更希望妹妹将來能平安,而且還會給他給他們帶回來一群小外甥,到時候教他們打橄榄球肯定很好玩。
“所以晚輩打算推遲兩年再迎娶解憂妹妹。”趙啟明見魏其侯的态度有所轉變,适時的提出了自己的辦法:“等到解憂妹妹長大,适合婚育的時候,晚輩再上門提親。”
魏其侯捋着胡須,笑容慈祥的點了點頭:“你能替解憂考慮,也算難能可貴,要說起來,解憂她娘也不希望她太早嫁出去,所以将這門親事推遲,倒也沒什麼大不了。”
聽到這話,趙啟明松了口氣。
但魏其侯卻緊接着看向他,别有深意的說了句:“方才你說要推遲婚約,我還以為是你這邊有了什麼變故,影響了這門好親事。若真是那樣,我可要替老侯爺教訓你幾句了。”
聽到這話,趙啟明忽然有點冒冷汗。
顯然,魏其侯剛才之所以表現的不滿,是懷疑他打算放棄親事,迎娶别的姑娘。而現在就算并不反對解憂晚幾年再嫁出去,但仍然有要警告他潔身自好的意思。
于是他趕緊朝魏其侯說;“東鄉侯府上下,都期盼着這門親事,等解憂妹妹到了适合婚育的年紀,晚輩定當親自登門,備下重禮,風風光光的迎娶解憂妹妹。”
聽到這話,魏其侯才露出滿意的表情。
而此時的窦家兄弟,卻忽然滿地打滾,嚎啕大哭起來。
他們覺得一大群小外甥組成的橄榄球隊會很有意思,因此讨論了很久,但讨論結束之後意識到解憂暫時不會出嫁,又想起了平時飽受笨蛋妹妹欺淩的悲慘生活。
“好慘啊,就不能先娶走,過幾年再生育嗎?”
“還要繼續被笨蛋欺負,我們好慘啊。”
眼看着兩兄弟又開始胡鬧,魏其侯臉色難看的呵斥:“都有點當兄長的樣子!”
窦家兄弟于是哭喪着臉,重新跪坐下來。
“這件事我答應了。”魏其侯看向趙啟明:“就推遲兩年吧。”
聽到這話,趙啟明高興壞了,但他不能表現出高興的樣子,因為他不能讓魏其侯知道他其實不喜歡解憂,所以假裝抱歉的說:“那就給窦叔叔添麻煩了。”
“什麼話。”魏其侯好笑:“我自己的女兒,有什麼可麻煩的?”
趙啟明讪笑着點了點頭,然後心裡長長的松了口氣。
真是夠累的啊,推遲婚約還要講生理健康課,不過好在成功說服的魏其侯。
不容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