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2章 佛陀姚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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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平滅苻登前後,天王姚興稱得上是年輕有為。
尤其在恢複民生經濟、整頓國内秩序上,姚興采取了一系列有效措施。
即位之初,他對内整頓吏治,撫恤貧民,選拔賢才,精簡法令。
一時之間,關中大治,後秦國力也蒸蒸日上。
隻可惜這種大好局面并未持續很久,平陽慘敗改變了姚興。
讓他從一個勤政愛民的君王,變成了一個虔誠的佛陀。
這天晚上,姚興又在惡夢中度過了一個可怕的夜晚。
也不知怎的,從當年上郡之敗後,他總是不斷做着各種夢境,其中有吉有兇。
盡管佛經上說一切夢境都不過是“颠倒夢想”,但他總是禁不住對某些夢特别在意。
很多時候,姚興還會憑着那些颠倒之夢,來判斷朝廷事務和未來禍福。
盡管夢境一次次破滅,希望一次次渺茫,但他還是期待着一些夢變成現實。
這一次走進他夢中者,則是父親姚苌。
姚苌還是那麼勇武,那麼讓人敬畏。
父親姚苌邁着大步,向他氣勢洶洶走來,身上铠甲葉片叮叮當當響個不停。
“咦?父親您怎麼來了?孩兒都好久沒看到你了,這些年你去哪裡了?”
“我為何在這裡難得你不清楚嗎?”姚苌冷笑道。
姚興的确不清楚,他隻是奇怪,他好久都不見父親了。
其實,不光是姚苌,除幾位佛教高僧外,包括朝臣、兒子、妻子,他也很久不見了。
自從禮佛後,他不僅不理國事,還宣布不近女色,隻一心吃齋念佛。
“父親來了也好,孩兒正好有話想跟你彙報一下國事……”
話習慣性一出口,姚興忽然茫然了,因為他根本不知道跟父親講些什麼。
他已有兩年不曾理事,而他的帝國又即将崩潰,他實在不知該怎樣開口跟父親講這些。
但不管怎麼說,見到了親生父親,姚興情緒變得特别好。
“這麼多年過去了,我教導過你的話還記着嗎?”
“父親講得每一句話,孩兒都不敢相忘,一直牢牢記在心間。”
“哦?是嗎?那我來問你,河西滅了嗎?鮮卑人打敗了嗎?大秦統一天下了嗎?”
“父親,今日我們能不談這些嗎?咱倆好久不見,就不能拉拉家常?說說貼心話?”
“眼下邦國都要滅亡了,你還有心思在這兒家長裡短?”姚苌怒其不争道。
“父親,你為什麼總是看不上我?”姚興一臉委屈道。
“你想讓我看得上,總得做出一兩件像樣的事出來。”
“可你呢?我把一個好好的邦國交到了你手上,竟被你弄到了亡國邊緣?!”
“這……這個邦國滅亡自有天定,豈是人力可挽回?”
“你,你,你……你氣死我了,早知如此,當初就不該讓你繼承天王之位。”
“你以為我會稀罕嗎?我雖然做了天王,卻一點兒也不快樂,真不如當一個和尚好。”
“你怎麼能這樣說?世上和尚千千萬,但後秦天王隻有一個。”
“我不在乎這些,我隻在乎平常幸福。”
姚興看上去十分不耐煩,說出來的話也越來越偏激。
“這麼多年來,我活得十分壓抑,隻有沉浸在佛經當中,才能體會到快樂。”
“瘋了,瘋了,你已被那些和尚迷惑了!”姚苌喃喃自語道。
“不行,我絕不能眼睜睜看着那些和尚毀掉我兒子……”
說着姚苌一把抽出寶劍,長劍一指姚興左右,大吼道:“來人,給朕殺了那些妖僧。”
話音剛落,姚興就看到一隊人馬揮舞着刀子,氣勢洶洶地向這邊湧來。
他們一個個舉着刀子,殺氣騰騰。
姚興看到隊伍中竟然還有他曾依為左膀右臂的叔父姚碩德、太尉姚旻、仆射尹緯。
在他們背後,是無數面目不清的士兵,所有人都舉着刀子,向他沖了過來……
最終姚興大叫一聲,從惡夢中驚醒過來,什麼姚苌、尹緯、姚碩德等全消失不見。
他這才意識到,原來是大夢一場。
這時,天已經蒙蒙亮了,忽然腹響如鼓,饑餓讓他慵懶乏力,感覺渾身的骨頭就像要散架一樣。
想想過去,他一直是日食二餐,像一個真正的苦行僧,過午不食。
而遇到忙時,他一天隻喝一碗稀粥。
每天總是素齋素食(此時佛教還不興這個,情節需要),讓正值壯年的姚興總是很容易感到饑餓。
對于當今形勢,姚興也并非一無所知,隻是事已至此他又有什麼辦法?
隻能眼睜睜地看着一個王朝,在這個春雨綿綿的季節中悄悄毀滅。
現在,姚興隻是平靜地等着,等待着一個時刻到來。
不知什麼時候,姚興忽然聽到有人來向他報告說:“大王,太子與大臣們請求召見。”
“太子?讓他們進來吧。”
不一會兒,就見太子姚泓帶着一幫朝臣走進了佛堂。
姚泓帶着哭音道:“父王,後秦,完了。”
大臣們也一個個垂着腦袋,不言不語。
姚興不由一陣恍惚,從他父親于太元九年在渭北叛秦自立。
到太元十一年(公元386年)稱帝于長安,後秦已不知不覺立國十二年之久。
十二年,作為一個胡虜政權,也不短了。
于是,姚興笑了笑說:“王朝旋興旋滅,乃天數使然,有何可惜?一切都是因果。”
姚泓跪在他父親面前,嚎啕大哭。
“父王,孩兒對不住您,沒有保住家國。”
“哭吧,哭吧,哭出來就好受了。”
不知為何,看着姚興沒心沒肺地在安慰太子,丞相姚晃不由一陣火大。
他很想像過去姚苌無數次訓斥姚興一樣,再狠狠訓斥這個混蛋一頓。
沒錯!在姚晃眼中,姚興就是導緻後秦滅亡的罪魁禍首。
滿腔怒火刺激着姚晃在不知不覺中,一步一步走向了姚興。
姚興認真打量了一下向他走來的家夥,微笑着說:“這不是姚晃嗎?”
“正是微臣。”姚晃不卑不亢道。
這一對曾經肝膽相照的君臣,在這樣一個特殊時刻、特殊地方相見,心中五味雜陳。
這也是姚晃第一次這麼近靠近姚興,似乎覺得對方比自己原先想象的要差很多。
經過佛法熏陶的姚興,就像一隻褪去皮毛的獅子,早失去昔日的威猛。
姚晃忽然覺得,自己實在沒必要,對眼前這個姚興有絲毫尊敬。
原本姚興所作所為,已深深地傷害了那些一力扶持過他的老臣。
而今日姚興對亡國的漫不經心,再次深深刺痛了姚晃的自尊,非常想一述兇中塊壘。
姚晃站直了身子,大聲道:“曾有一些大臣對天王放膽直言,結果都遭到陛下斥責。”
“這些年,陛下置天理而不顧,鄙視儒家經典,隻專心于六經注釋,視妖孽為祥瑞。”
“濫用民力、物力建寺造佛,與漢笮融如出一轍。”
“在整個長安,和尚尼姑一個個過着上等人生活,偏偏百姓衣不裹腹。”
“你繼承了一個強大的邦國,卻因你枉顧國家利益,遵佛棄民,緻使邦國滅亡。”
“而那個衛朔自高昌起事時,身邊沒有一兵一卒,但在今天卻将一統關隴。”
“是衛朔比您将多兵廣嗎?當然不是!是臣等比不上宋繇、崔浩等人?當然也不是。”
“其實陛下心裡很明白,一座失去根基的大廈,任何一陣風都能輕易将其吹倒。”
“您的邦國早已失了民心,若不滅亡,天理何在?!”
姚晃說完這些,再最後看了一眼姚興,帶着十分快意,揚長而去。
這些話其實并沒有多少新鮮内容,以前姚興曾聽過無數遍了,但沒有一次能像現在這樣令他刻骨銘心。
在那一刻,姚興似乎想起了很多人,很多事:上郡之戰、擊殺苻登,以及那個被他認為才幹不下王猛的尹緯。
可惜現在,這一切都像過眼煙雲,随風而逝了。
隻有姚晃的背影是那樣清晰地印在他的記憶裡,抹都抹不去的記憶啊……
不知何時,幾行渾濁的眼淚順着臉頰流了下來,一直流到他嘴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