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天後,章钺率兵返回延州時,封乾厚、李處耘已帶着提主力趕回兩天了,聞訊出城迎接。章钺下馬上前苦笑道:“這場烏龍戰事真是糟糕得很,該如何善後,二位可有何建議?”
李處耘初來不久,笑而不語,不願多說的樣子。封乾厚微微一笑,淡然道:“軍中的事你自己拿主意,延州軍政的事可算是一勞永逸。至于關北巨寇入境縱掠,上表請罪,順便報功就可以了,這事你心裡有數。”
“說的雲山霧罩,孝德兄你能說明确點麼?這裡又沒外人,你知道我指的是張匡圖的事……”看來封乾厚還沒真正接納李處耘,見他在邊上,就不願直說的樣子,章钺不得不提醒。
“從唐州到如今,元貞一路走來盡是****之地,殺伐之氣太重,隻怕天子不喜。之前高紹基的事,旨意遲遲不曾下達,這說明什麼?所以……沒有什麼内賊的事,我這麼說你明白麼?”封乾厚撚須微笑着暗示。
“這麼說……”章钺嘀咕了一句,心中仔細一想,還真是如此。皇帝郭威雖然也勵精圖治,但執政策略偏向于黃老之術,似乎并不願意大刀闊斧地改革。
據說前慶州刺史郭彥欽、甯州刺史張建武進京後,也未重處,隻是罷官而已。而且,去年逮捕方城縣令、唐州刺史,是由何福進幫忙出手,慶州的事又是借助于折從阮之手,一而再,再而三如此,恐怕真會在皇帝心中留下惡劣形象。
“你知道就好!如今也是為政一方,适可而止吧!”封乾厚眨眨三角眼,仍是說得不明不白。
章钺卻是懂了,封乾厚意思是,将内賊首犯者就地處決,這樣打擊面也小,否則,押送東京由大理寺審理,不但費時日久,還要将整個張氏宗族連根拔除,那樣太狠,對自己也沒什麼好處。
大方向有了,接下來就是按部就班。章钺本打算回城内帥府,想了想又轉道去軍營,召集自己麾下指揮使一級軍官升堂議事。這兒是他在軍營内的公房,十幾名軍官陸續坐進來,顯得有點擠。
先是聽取了宗景澄關于蘆子關失守的詳細報告,章钺一臉嚴厲地說:“兩指揮駐防北境足夠了,蘆子關又是險地,隻是你們輕忽大意,該怎麼處罰稍後再議。”
薛文謙這次立了功,跟着立即起身道:“末将奪取張氏莊園後,折掘成通反攻莊園未果,便率人馬東撤,末将尾随賊軍過豐林縣後,因為都是步兵追不上,又怕城内張匡圖作亂,便回了州城,讓張智興軟禁了張匡圖及其家人。”
“做得很好!記功賞罰的事由宣崇文負責草拟。将張匡圖帶來!還有罷交縣令張廣仁送來了嗎?”章钺冷着臉問,見薛文謙點頭,便又吩咐道:“薛文謙!你去将他們帶來,包括他們的長子,趕着馬車去,不可大張旗鼓,要低調行事。”
“末将明白了!”薛文謙怔了一怔,雖然還有些不懂,但還是立即率兵進城去了。
章钺又開口道:“盜寇是關北頑賊,想讓他們從此放下刀槍種田很難。除了郝天鷹一人,其餘三百俘虜,包括黨項人,明日在城外一并斬首示衆!”
這一點,大家都認為理所當然,但把張匡圖押來做什麼?審問似乎沒必要了,大家都有些疑惑,齊齊看向章钺,見他正低頭翻看着公文。旁邊的封乾厚也是低着頭,一副沒睡醒的樣子。頓時都覺得,這情形好詭異。
隻有宣崇文和李處耘心思通透,悄然對視一眼,都眼觀鼻,鼻觀心,不再開口。
不多時,張匡圖、張廣仁叔侄,加上他們的長子,共四人被士兵們押了進來。嘴被破布堵住了,張匡圖掙紮着想說什麼,但章钺沒開口,士兵自然不會給他們取下來。
章钺擡起頭,看了看他們身後的兩名年輕人,張匡圖的兒子約四十來歲,陡然看見一大屋子的軍官,顯得有些不知所措的,旁邊是應是張廣仁之子,看起來才二十多歲。
“兩個小的先去外面等着,一會兒再進來!”章钺揮了揮手,笑眯眯地說。
兩名年輕人很快被押下去,章钺從桌案後站了起來,上前看了看張匡圖,又看了看張廣仁,輕歎一聲,讓士兵将他們頭對頭綁在一條長長的坐榻上。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尤其是你張廣仁,讀聖賢書的人如此不明事理,竟然通賊……如今,章某就隻好送佛送到西,這枚苦果,你們得嘗了!”
章钺一副悲天憫人的樣子,口氣幽幽地唠叨着,從桌案上拿出兩張白紙,分别貼在兩人的口鼻上,取過一壺茶水,緩緩淋濕了白紙。并讓士兵按緊二人左右亂動的頭顱,将邊角處一一貼穩了。
堂上兩排軍官們初時還有些疑惑,暗笑自家将軍居然這麼多愁善感,忽見那仰躺着的兩人,口鼻上白紙被淋濕後,哼哼叽叽地劇烈掙紮着,頓時都明白過來,一個個目瞪口呆。
其實就是動用私刑而已,軍官們都是上戰場的,哪個不是殺人如麻,見血無數,但這種陰冷的殺人手法,他們還是初次見着,不由都咝咝地倒吸涼氣,臉色發白,直覺背脊都涼嗖嗖的,腋窩直冒泠汗。
良久,躺在榻上的兩人停止了動靜。章钺滿意地站起來,返回桌案後坐下,若無其事地笑道:“殺個賊而已!幹淨!”
大家都沒回過神來,自然也沒人回答。倒是封乾厚反應最快,轉過頭來,眼露贊賞之色,還很支持地說:“打蛇不死,必有後患,如今可高枕無憂了!”
“薛文謙!把紙揭了檢驗一下,用馬車把他們送回去!”章钺恢複一臉嚴厲之色。這兩人的兒子和家人隻要不傻就懂,這是他們應付出的代價,否則章钺上報東京,他們都得受牽連。
“湊章已寫好了,張匡圖病逝,張廣仁遇戰時逃出罷交縣城,不幸死于賊手,請朝中重新委派罷交縣令。另外,向朝中請示,是否恢複延州觀察處置衙署。
若可……舉薦延安縣令秦明善為度支使;金城縣令邊從翰為觀察判官;金城縣主簿姚光淳為掌書記;延安縣主簿張敬真為推官,其餘僚屬可依任前職,諸縣出缺請補齊。”封乾厚成竹在兇,眼皮都不擡一下,直接說明了湊章大緻内容。
若獲得朝中批準,等于在延州安插了釘子,将延州行政監管在手,以後若有新節帥上任,就很難再把軍政大權一把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