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戰之前,城牆之上。
談九州問沈冷:“敵軍十倍于我,這一仗怎麼打?”
沈冷當時回答:“等天黑。”
談九州笑起來,點頭:“是啊,隻能是等天黑。”
大甯西甲城的城牆高大堅固,縱然敵軍十倍于我,可若是甯軍堅守不出,西域聯軍想要攻破西甲城也并非易事,這麼多年來西疆邊軍和西域人打交道,對西域諸國軍隊的戰力自然也頗為熟悉,堅守西甲城,對于甯軍來說壓力沒那麼大。
和熟悉西域軍隊的戰力相比,甯軍更熟悉的則是西域諸國的混亂。
談九州又問沈冷:“夜站在我們這邊嗎?”
沈冷回答:“夜不站在任何一邊,不會偏向我們,好在也不站在敵人那邊。”
談九州笑的更加釋然:“那就夠了。”
數十國的聯軍,大者如吐蕃這次出兵十幾萬人,如後阙國出兵十萬,小者如大支國出兵不過一萬兩千,再小者如素月國出兵不過七千,這個号稱有西域百國加入團結一心的聯盟其實到現在都沒有選出來一個可以号令群雄的人,也就是沒有統一指揮沒有統一調度。
吐蕃王以為這次聯盟是他發起,所以他當然要做盟主,然而黑武人和安息人不可能不占主導權,最終的結果,居然是笑話一樣的把盟主之位交給樓然王,他們答應樓然王隻要能帶來百萬大軍,盟主非他莫屬。
更可笑的是這位盟主居然到現在還沒到……
如果是在白天,西域人和中原人完全不同的體貌特征讓他們可以輕而易舉的分辨敵我,隻要距離夠近,一眼就能看出來是西域人還是甯人,可是黑夜蒙住了他們的眼睛,沈冷和談九州想到了一起,唯有在黑夜之中才能讓西域諸國亂作一團。
到現在為止,也許後阙國的士兵都沒記住大支國士兵穿什麼樣的甲胄,打什麼樣的旗子,同樣的,大支國的軍隊未必知道後阙國的駐地在什麼地方。
數十國聯盟,各國軍隊都有自己的大營,這種仗打起來,如果他們一開始就占據了主動打出了勝勢,那麼仗着人多,他們的勝勢可能無限度擴大,可一旦沒有優勢,很容易崩盤。
這并不是沈冷和談九州太輕視西域人,也不是他們太自大,更不是他們孤注一擲,他們才不認為那些西域人值得他們拼上所有孤注一擲。
就在白天,大甯的斥候出去打探消息,也不知道與哪國的斥候碰上,因為大甯斥候穿着的是後阙國的軍服,對面那些人隔着大概百丈左右的距離還揮手打了招呼,百丈距離,他們根本就沒有去仔細看到底是不是盟友。
談九州聽到這個消息之後就做出了決定,今夜必将銅羊台城裡的邊軍接出來。
曠野,夜。
組成了方陣的西疆重甲沉默着站在那,和四周呼嘯呐喊着的西域人形成了無比鮮明的對比,一方呼喊着嚎叫着,一方沉默着等待着。
“準備迎戰!”
談九州将陌刀指向正前方,那是黑壓壓沖過來的西域軍隊。
西域人還沒有沖過來,羽箭先來,密密麻麻的羽箭從半空之中落下,羽箭打在西疆重甲士兵的身上發出叮叮當當的聲音,火星一串一串的炸起來。
被羽箭如此沖擊,重甲依然沉默無聲,他們好像變成了一尊一尊雕像,羽箭打在他們身上毫無知覺,可事實上這當然不可能,重甲再厚重堅固也不可能毫發無損,有的人被羽箭射傷,可他們依然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這個世界上不存在神靈,如果存在的話,在這個漆黑的夜裡,神靈從天空上往下看也會被看到的這一幕震撼到無以複加。
四面八方彙聚過來的西域人拼了命的放箭,羽箭好像橫向的暴雨,密集到半空之中有不少羽箭碰撞着落地,根本就沒有射到重甲方陣那邊,而在方陣四周,打在身上的羽箭擦出來火星連成了一片,如此壯觀。
“刀!”
談九州一聲暴喝。
三輪羽箭過後,西域人沖了過來。
狂潮一樣湧過來的軍隊撞在重甲方陣上,如大浪拍擊在岸邊巨石上一樣,隻不過濺起來的不是水花而是血液。
“落!”
又是一聲暴喝,第一排的重甲士兵整齊的将高高舉起的陌刀砍了下去,沖至面前的西域士兵根本就擋不住,陌刀落下,最前邊的一排西域人瞬間就全部倒地。
後面的西域人卻好像什麼都沒有看到似的補上來,不是他們不害怕,而是後邊擁擠着的人太多了,沖在前邊的人根本就沒有退回去的可能。
第一輪落刀,方陣前邊就為之一空,全都被砍死了。
後面的敵人嚎叫着沖上來,而第一排的重甲士兵還沒有把刀舉起來,陌刀太重了……可他們無需舉起來。
第一刀落下之後,他們看都沒看面前的敵人到底死沒死,他們隻需要把陌刀狠狠斬落就夠了,落刀之後,第一排重甲側身向後,第二排重甲大步邁上來,于是第二輪陌刀落下,又是一層半截的屍體倒地。
他們的動作已經無懈可擊,他們的配合更加無懈可擊,第二輪陌刀落下之後,這一排的重甲士兵和之前一樣,側身後撤,剛剛撤到第二排的重甲則大步上來,第三輪刀落。
根本就沒有必要去耍什麼花式,更沒有必要講究什麼複雜,重甲作戰從來都是這樣一刀一刀的劈砍。
三輪陌刀落下之後,方陣外圍的屍體已經多的讓人頭皮發麻。
不是沒有人将他們的彎刀砍在重甲士兵身上,而是他們砍不透,厚重的鍊甲絕非尋常刀劍可以随便砍開,刀子落在鍊甲上發出的聲音讓人耳朵裡發麻,火星會讓人眼睛模糊,可就是砍不破。
之所以連羽箭都不能給重甲帶來足夠的傷害,正是因為這鍊甲,有韌性還堅固,刀子砍在鍊甲上不似砍在尋常鐵甲上一樣,刀刃根本不可能将一環套一環的鍊甲切開,況且還不是一層鍊甲,而羽箭打在鍊甲上,箭簇很難射穿過去,會被鍊甲那一個一個的細密的環擋住。
“換!”
談九州看到面前敵人因為恐懼而不敢再靠上來,趁着這片刻的喘息時間,第二排的重甲士兵随着命令立刻後撤,第三排邁步到了第二排位置,而退下去的第二排士兵則繼續後撤,第四排變成了原來第三排的位置。
第一排的士兵再次将陌刀斬落,一如既往,刀落就側身後撤,不去看敵人死沒死,也不會補刀,他們後撤,第二排補上來,而撤下去的第一排也逐漸換到了更靠後的位置休息。
無力感,西域人充滿了無力感。
就在這時候一支騎兵呼嘯而來,速度完全不減,西域諸國的軍隊看到那支騎兵過來之後紛紛避讓,隻是因為在火把照耀下他們看到了那一面一面的吐蕃國大旗。
吐蕃人居然想用輕騎兵沖擊甯國重甲?難道吐蕃人不知道重甲天生就是輕騎兵的克星?
可是他們錯了,那支兩萬餘人的騎兵根本就沒有沖向重甲,在即将撞在一起的時候,騎兵隊伍忽然轉彎,朝着側面的西域軍隊殺了過去,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把側翼的西域士兵們吓得臉色大變,風一樣的輕騎兵掃了一層屍體下去,然後風一樣離開。
騎兵的出現讓重甲士兵得以喘息,他們開始有序的緩緩的後撤,依然穩穩地保持着方陣隊列。
“回來了!”
沈冷朝着談九州喊了一聲,談九州聽到這句話後哈哈大笑:“好!”
回來了!
沒有人去接應銅羊台城裡的三千邊軍,那支已經燃起三堆狼煙抱定決死之心的三千邊軍隊伍自己出來了,沒有人去接應他們,是因為根本不需要去接應他們,趁着城外大亂,他們出城之後反而沒有被多少敵人圍攻,迅速的撤回到了西甲城外。
“往回殺!”
談九州大喊一聲。
朝着西甲城方向的重甲步兵開始整齊往前邁步,每個人每一步仿佛都好像用尺子量過一樣,即便是一邊砍殺一邊往前走,隊列居然還保持的極為整齊。
後阙王看到重甲開始動了,他怎麼可能願意把甯軍放走,不斷的下達軍令,不斷的派人去聯絡其他諸國的軍隊繼續施壓。
“陛下!”
有人從遠處快速的跑過來:“有大量甯軍出西甲城,從側翼殺了過來,人數衆多。”
“不可能!”
後阙王的臉色瞬間變了:“甯軍哪裡還有軍隊。”
“是援軍!”
報信的人說話的時候嗓音都在發顫:“打的不是邊軍旗号,而是各衛戰兵旗号,甯軍西疆各道的戰兵應該都到了,黑壓壓的看不清楚有多少人,從戰鼓聲判斷,鼓聲太密集,人數應該不少于十萬。”
後阙王的臉色更加難看起來,十萬戰兵?也就是說至少是兩衛,甚至是三衛戰兵到了,吐蕃王軍隊那邊又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數萬吐蕃騎兵居然退了。
“退兵!”
後阙王知道大勢已去,若是被十餘萬大甯戰兵夾住的話,一邊是重甲一邊是各衛戰兵,他的軍隊就會被狠狠夾死。
随着後阙國的軍隊先退走,其他各國的軍隊也開始撤離。
沈冷帶着騎兵不斷迂回騷擾,完全一副我援兵來了所以我就要把你們趕盡殺絕的氣勢,越是這樣西域諸國的軍隊越是不敢去拼,戰場迅速的發生了變化,浪潮一般而來的西域聯軍又浪潮一般退走。
西甲城外,數萬百姓們舉着提前制作好的戰旗搖着往前走,最前邊确實是戰兵,隻不過是留守西甲城為數不多的軍隊了,從各地要過來的戰兵離着西甲城還遠呢,哪裡有那麼多戰兵,後邊都是老百姓,商人,農夫,道人,他們舉着大甯的戰旗揮舞着,而在隊伍裡,幾十面戰鼓通通通的擂響。
一架鼓車上,小張真人挽着袖口雙手各拿一個鼓槌,咬着牙,臉紅彤彤的,奮力的一下一下擊打着戰鼓。
西域人退了。
他們最終敗給了自己的恐懼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