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裡的爐火燒的很旺盛,談九州已經起身添了三次木炭,唐家老夫人坐在那看着他傻笑,就好像看着自家的傻哥哥一模一樣。
“你是多怕我冷?”
老太太笑着說道:“這才想起來自己是做二哥的?”
“你年輕的時候也怕冷啊。”
談九州看向步铮铮:“那時候在長安,你哪天不是凍的哆哆嗦嗦。”
“你可知道為什麼我在長安那兩個月一直哆哆嗦嗦?”
步铮铮狡黠的笑了笑,雖然已經六十歲年紀,有不少白發,可是她身材沒太大變化,精氣神都好,所以面容看起來不似六十歲的人,一笑之際,隐隐約約還能看出來少女時候的風采,若是猛的看上去,也就是四十幾歲年紀,她心态強大的近乎無敵,所以青春便願意在她身上多住一陣子。
“那是冬天啊。”
談九州倒是沒覺得有什麼不對勁:“長安城的冬天想來很冷。”
“冷的過西北?”
步铮铮道:“長安城的冷沒那麼吓人,你以為我哆哆嗦嗦是被長安城的冬天打敗了?并不是啊我的二哥,我哆哆嗦嗦兩個月,那是在你們面前才會那樣,我和你們逛街的時候你見我哆嗦過嗎?外人面前我哆嗦過嗎?”
談九州仔細回憶了一下,搖頭:“确實沒有,為什麼?”
“那是因為老娘穿的少,顯身材!”
步铮铮哼了一聲:“去長安之前就聽聞過不少次,長安城的女子個個都會梳妝打扮,而且自認為穿衣舉止天下無雙,老娘當然不服氣,比身材相貌,老娘不能輸給長安城裡的那些小丫頭小媳婦吧,去的時候就想着,不能輸不能輸。”
談九州聽了之後哈哈大笑:“你去長安的時候已經多大了,還和小姑娘們比。”
“都怪唐清源啊。”
步铮铮歎道:“我和他認識十五年,嫁給他之前五年,嫁給他之後十年,他從來都沒有把我當唐家的夫人哄着,也從來都沒有教我怎麼去做唐家的大夫人,他一直還是把我當步大小姐哄着的。”
談九州笑了笑道:“那确實都怪他。”
“可是啊,我們倆的緣分來遲了。”
步铮铮似乎也早就已經釋然,所以說這些的時候并沒有太多傷感,她看向談九州:“回去之後有什麼打算了嗎?”
“沒有。”
談九州道:“我已經習慣了打算好一切,在西疆做大将軍這麼多年,每一天每一個時辰都在打算,算這算那,能退下來了,所以就不打算再打算什麼,就好像個無用之人那樣混吃等死,想想就很美。”
步铮铮道:“你也就是說說,你這樣的人能混吃等死?”
“我可以能啊。”
談九州道:“我都想好了,回長安後先在城裡逛上一個月,整天就是逛吃逛吃,若遇到街邊有下棋的老頭,我便與他切磋,輸赢不計較,赢了自然歡喜,輸了我就罵他。”
步铮铮大笑道:“你這叫沒打算?”
談九州想了想,這還确實打算過了。
“你也該休息了。”
談九州看向步铮
铮:“不如趁着還走得動也回長安去看看,陛下曾經說過,你不用等旨意,你想去長安随時都能去。”
“我不去。”
步铮铮看向談九州:“二哥,回到長安後見了大哥替我磕個頭,我知道你們倆其實心裡有别扭,大哥後來走了彎路,好歹還沒有忘記自己是什麼身份,陛下給他一個體面,所以以往的事過去了就過去了。”
“這才是你來見我的目的?”
“滾你的蛋。”
步铮铮罵了一句:“你良心都被什麼吃了?”
“哈哈哈哈。”
談九州大笑道:“我早就已經不記恨他了,那幾年我給他寫了至少十幾封信勸他收斂,他連一封信都沒有給我回過,後來他留居長安做武院院長後,給我寫了一封很長很長的信,信裡把他自己好一頓罵,那時候我就想着,人啊,還是得靠自己悟,執迷的人勸不動。”
步铮铮嗯了一聲:“一把年紀了,回去該和好就和好。”
“知道了知道了。”
談九州哼了一聲:“啰嗦。”
步铮铮白了他一眼:“也就是這一次再啰嗦,二哥......有件事我還是忍不住要勸你,你若是嫌啰嗦你就左耳朵進去右耳多出來,可我得說,陛下立二皇子之心已經再清楚不過,可大皇子還在呢,說是遊曆,說白了不就是赦免嗎?你回去之後不要站隊,不要多說話,陛下不需要你多說話,你就回去安享晚年,站隊是還沒有退下來的人的事,你退了,就躲。”
“我知道。”
談九州起身,打開櫃門取出來一個方盒子:“你愛吃的,千層酥。”
步铮铮一喜:“家裡那些晚輩可不許我吃,說是吃多了傷胃,我想偷着買都不行,我一把年紀了還管我花錢,你說我悶不悶,二哥,你是知道我要來?”
“如果我不了解你,會和你結拜?”
談九州把千層酥打開,遞給步铮铮:“今天隻能吃一塊,這一盒酥吃完後一年之内不能再吃。”
“行行行,啰嗦。”
步铮铮伸手接過來那塊酥糕,咬了一口後格外滿足:“我年輕的時候就喜歡吃這個東西,可這東西本地怎麼都做不好吃,就算是聘請的南方師傅也一樣做不好吃,後來知道,不光是材料,連水也有要求,各種東西都合适了才能做出好吃的千層酥,人啊,也一樣,各種都合适了才舒服,不合适的,就會别扭。”
她看了談九州一眼:“你回去之後沒位置,沒位置就是不合适。”
談九州笑道:“你還是勸我放下,我早就已經放下了。”
他起身走到窗邊:“都不年輕了,争,是年輕人的事。”
步铮铮起身:“我還得回去争。”
“這就要走了?”
“得走了。”
步铮铮走到談九州身邊,張開雙臂:“抱一下吧,一輩子了也沒抱一下,特麼的女人和男人結拜為兄弟好吃虧,那時候你和石元雄勾肩搭背,兩個人身材都真棒,老娘想揩你們的油都揩不到。”
談九州哈哈大笑,過去用力抱住步铮铮:“要好好的,等到你把家裡的事也能放下
了,要麼我來找你,要麼你來長安,我拉上石元雄那個王八蛋,咱們三個老家夥湊一起。”
“嗯。”
步铮铮長長吐出一口氣:“行了,差不多得了,再抱被外面的年輕人看到了,還以為老娘千裡迢迢的過來,是為了和你紅杏出他娘的一牆。”
談九州笑着搖頭:“誰不了解你?你要是願意想娶你的人太多了,話說你之所以在長安城多和我們兩個接觸,是因為你知道,唐清源去世之後沒多少人寫信給你,人情冷暖,人死燈滅,而且那時候先帝打壓你們唐家,人人避之不及,就算是後來陛下登極也過了好幾年人們才緩過來敢與你們唐家走動,唐清源去的時候你家裡冷清,少有賓客登門吊唁,我和石元雄都曾與唐清源是舊識,得益于他的教導,雖沒有師徒名分但卻有師徒情分,所以我們兩個雖然不能抽身但寫了信過去,還派了家裡人吊唁,那時候你就想着,重情義的人多半不會差。”
“唔......”
步铮铮笑道:“那時候我去長安,就想看看唐清源提過無數次的兩個後生都什麼模樣,見你們的時候你們都已經是大将軍了,雖然他也比你們大不了多少,可是論輩分你們得管我叫師母,哈哈哈哈,老娘這個便宜不能占啊,又不想和你們疏遠了,所以才會和你們結拜。”
談九州嗯了一聲,在步铮铮肩膀上拍了拍:“實在急着回就回吧,你能來送我,我在西疆便再無遺憾。”
“我是催你趕緊給我孫子騰地方。”
步铮铮緩步往門外走,走到門口回頭:“唐清源能教過你們兩個是他的運氣,我能和你們兩個結拜是我的運氣,除了小時候不算,老娘這輩子是被第二個男人抱了一下,你記得告訴石元雄,讓他嫉妒你。”
談九州哈哈大笑:“他會揍我。”
步铮铮邁步出門:“西疆好,西疆無是非,你若是無事也回西疆來,我讓人給你們建個院子,你和石元雄過來每天挑挑水種種菜,菜可以吃了我就薅走,養養豬,豬長肥了我就拉走。”
談九州笑:“還是那般臉皮厚。”
然後他注意到步铮铮手裡拿着什麼東西,往自己身上看了看,才發現自己挂在腰間的那塊玉佩被她偷走了,小老太太出了門哈哈大笑,舉起玉佩:“回去之後我就舉辦個拍賣,談大将軍的貼身玉佩,賣了錢我給你們置辦院子。”
談九州道:“既然睹物思人,也該給我留下點東西吧。”
“給你留了,桌子上呢。”
談九州回頭看,桌子上有一封信,竟是沒注意到步铮铮什麼時候放下的,他過去将信拿起來,抽出信紙,原來裡邊是一幅畫,畫上有兩個老頭在打架,互相掐着脖子,一個妙齡少女坐在一邊鼓掌,或許是怕他看不出來還标出名字,一個老頭是談九州,一個老頭是石元雄,那妙齡少女自然是步铮铮。
“還能不要臉點嗎?”
談九州看向院外:“憑什麼我們這麼老你那麼年輕。”
已經走出院子的步铮铮笑了笑。
“老娘什麼時候都是少女啊。”
她把拐棍往自己腿下一塞做騎馬狀:“嘚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