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喚枝的推測很敏銳,沈冷覺得,整個長安城第一個想到那些人的目标可能是西蜀道馬幫老當家的人就是他,他跟着韓喚枝一路趕到夏蟬亭園,結果到了之後才得知,昨天天黑之前陛下就派人把老當家老兩口都接到禦園裡去住了。
韓喚枝看了沈冷一眼,沈冷看了他一眼。
原來陛下想到了韓喚枝前邊。
“自殺式的報複。”
返回迎新樓的路上,馬車裡,韓喚枝眯着眼睛的說道:“不管他們的目标是你還是老當家他們都應該沒打算活着離開長安城,他們在賭,賭廷尉府刑部乃至于整個長安城裡的朝廷力量找到他們之前,他們完成目标。”
沈冷點了點頭:“可陛下把老當家接進了禦園,禦園裡禁軍大内侍衛那麼多,難不成他們還敢沖擊禦園?”
“自然不敢,瘋了,不是傻了。”
韓喚枝道:“瘋子做事未必沒有計劃,傻子做事才沒有。”
“你還是很危險。”
韓喚枝沉默了一會兒後說道:“我隻是到現在也想不明白,他們會在什麼地方什麼時候下手,這個計劃不管最終針對誰,前提條件就是能針對上,如果你和老當家都避而不出,早晚他們都會被我們的人先找到,那麼他們的計劃也就功虧一篑。”
“會不會是白小洛?”
沈冷看向韓喚枝:“似乎能想到的也隻有他一個了。”
“我也懷疑是他。”
韓喚枝閉着眼睛:“如果是白小洛的話,他勾結了西蜀道與老當家有仇的江湖勢力,這在時間上對的上,去年冬天的時候白小洛和楊瑤也那幾個人消失,廷尉府的人一直都在追查卻沒有任何有用的消息,如果他們是去了西蜀道的話,前後差不多有一年,以白小洛的能力,召集這麼一群人倒也不是什麼難事。”
“殺我是白小洛的執念。”
沈冷道:“殺老當家,是他用來把那些西蜀道的綠林客拉攏在身邊的籌碼。”
他看向韓喚枝:“可我總覺得沒這麼簡單。”
韓喚枝道:“再等等吧,也許很快就會明朗起來。”
馬車在距離迎新樓還有一裡多遠的時候被迎面而來的耿珊截住,剛剛從刑部那邊得到消息,隻半日的時間,刑部派出去查案的官員又被殺了三個,官職不高,然而這已經不是官職高低的問題,而是刑部一次一次被羞辱的事。
“嶽獨峰快瘋了。”
耿珊垂首道:“大人,要不然把這件案子拿回來吧,嶽獨峰已經沒有了分寸,腦子都亂了,隻想着報仇,刑部的人動手也開始沒了規矩,上午排查客棧的時候,屬下親眼看到了,刑部的官差對客棧的人推搡打罵,整個刑部的人都因為仇恨而變得戾氣越來越重。”
韓喚枝沉默片刻:“還是讓嶽獨峰去查。”
耿珊道:“可這樣查下去,非但什麼人都沒有揪出來,反而讓百姓怨聲載道。”
韓喚枝:“再等兩天,嶽獨峰如果還沒有任何進展的話我們再接手......我知道你會覺得這不理智,回頭我再告訴你為什麼。”
韓喚枝看了一眼耿珊:“從現在開始這個案子你也不要去多接觸了,你現在去宮裡,專門守着茶兒姑娘和沈将軍的兩個孩子。”
耿珊一怔:“可是茶兒姑娘在珍妃娘娘宮裡,深宮内苑,應該不會有事吧。”
“嗯?”
韓喚枝微微皺眉。
耿珊垂首:“屬下遵命,現在就趕去珍妃娘娘宮裡。”
耿珊離開之後韓喚枝搖頭道:“何止是刑部的人,你看看耿珊現在也是一身的戾氣。”
沈冷道:“隻是這次對手做的事确實太過。”
“不可怕。”
韓喚枝淡淡道:“當你的敵人不惜以命換命的時候,說明的是他們除了這樣做已經再也沒有别的什麼辦法......老當家在禦園不會出事,你不要離開我身邊,也不會有事。”
沈冷:“就這麼一直等着?”
“等不了多久了。”
韓喚枝再次閉上眼睛:“先不要打擾我,我仔細想想。”
與此同時。
城東,後族大宅。
自從那把白麟劍插在白家正堂正門匾額正中之後,楊家的主事人楊彥年已經很久都沒有露過面,他下令楊家關門,什麼時候開門等他的命令,關門之後,楊家幾乎隔絕了一切和外界的聯系,除了後廚人員出去采買一些吃喝上的必須用品之外,甚至楊家大院裡那麼多愛美的女人連胭脂水粉之類的東西都沒有買過。
楊彥年說,釘在楊家的這把劍一直在這,你們還有什麼臉面去塗脂抹粉?
楊家的男人整日都在院子裡練功,卻已經沒有什麼人讀書,哪怕是年輕人。
似乎對于後族來說,讀書已經沒有出路,陛下是不可能給楊家人出仕的機會,讀書做什麼?
還不如全心全意的習武。
這是一個龐大的家族堕落的最後階段。
後院的小門吱呀一聲關閉,出去采買東西的人把貨物從外面馬車上卸下來搬進院子裡,門關上,馬車離開,後院的門太小了些,馬車進不來。
他們搬運東西的時候沒有人注意到,馬車下藏着的人閃身鑽進旁邊的花叢裡。
這個人似乎對楊家後院的地形極為熟悉,用很短的時間在最隐秘的地方穿過花園,沒有走一步多餘的路。
一炷香之後。
楊彥年住的房子客廳後窗響了一下,在書房裡的楊彥年眉頭微微一皺,擡起頭看向外面,白小洛已經緩步走了進來。
“我猜到你會回來。”
楊彥年放下手裡的書冊:“我也猜到了這些天來長安城裡發生的事都是你在作亂,所以我一直都在想,你殺了那麼多人,還都是朝廷了的人,你的目标是什麼?你想殺沈冷,想殺很多人,乃至于陛下皇後娘娘,當然也包括我,因為在你心裡似乎除了你自己之外也沒什麼人不可恨了。”
白小洛聳了聳肩膀,在對面坐下來:“所以,你為了防備我回來殺你準備了一些什麼?”
“什麼都沒有準備。”
楊彥年指了指門外:“現在的我,還有必要怕死嗎?”
白小洛當然知道外面插着一把劍,那把劍楊家的人連拔出來都不敢,就好像有人在他臉上扇了一個耳光,還不準他把臉縮回去,他不知道那個人下一個耳光什麼時候扇過來,可就是不敢縮回頭,還得自己把脖子伸的直直的,臉側着,給人家準備打他臉的那個人找出來一個打他的最舒服的角度。
恥辱不?
“你不是不怕死,你隻是覺得活着沒意思。”
白小洛笑着說道:“我這次進長安城的時候一直都覺得自己是喪家之犬,特别可憐的那種,當然不會有人可憐,我進了這個家門看着你們這些一個個貌似在忍辱負重實則已經在等死的所謂家人,我才明白我一點兒都不可憐,我被你們放棄了,你們也一樣被放棄了。”
楊彥年:“家裡沒有人放棄你。”
“皇後呢?”
白小洛笑起來:“我被追殺的時候,楊家的人因為皇後娘娘那一句話而置之不理,你告訴我說,家裡沒有人放棄我?那我再問你,心念呢?”
楊彥年眼神一變。
“心念可能死都不會相信,對于她的死家族裡連個屁都不敢放.......所以有你這樣的人主持家族,我們這些為家族拼命的人能得到什麼?”
楊彥年:“一直以來,你從家族裡得到的東西還少嗎?”
“我為家族付出的少嗎?”
白小洛站起來:“所有人現在還都覺得我叫白小洛,我連姓都沒了!”
楊彥年張了張嘴,一時之間不知道說些什麼。
“我可以不殺你。”
白小洛站起來,走到楊彥年身前低頭看着楊彥年的眼睛:“在我眼裡你隻不過是一具行屍走肉而已,你已經沒有多少存在的價值,可你身上還有很多我需要的東西,據我說知,就算是這長安城裡,楊家的秘密據點也不止十幾二十個,每一個據點裡都藏着不少的金銀,剛好這些我現在用得到......”
“另外,我還知道楊家有天地人三個從沒有動過的暗藏實力,唔......不是楊家的,是皇後娘娘的,你告訴我這三個組織的人藏在什麼地方,我可以放你一條生路。”
楊彥年忽然笑起來:“你和我談條件的樣子,真的很惡心。”
“你們培養出來的。”
白小洛無所謂。
“死,還是說出秘密,你自己選。”
楊彥年伸手提起筆,蘸了墨汁在白紙上寫:“我說過了,我不怕死,或許如你說的一樣不是不怕死而是覺得活着沒意思,這些藏了金銀的據點位置我寫給你,并不是怕你殺了我,我倒是更希望你能給我一個痛快,地址給你,是因為我忽然發現,楊家上下,現在還能折騰一下的居然隻剩下你了,至于你說的天地人,我不知道,知道也不會告訴你。”
白小洛将紙取過來看了看,那上面一共寫了十個地址,但顯然楊家在長安城儲備的财富不隻是這些。
“還有呢?”
“你太貪了。”
白小洛轉身往外走:“雖然你給我的并不齊全,但我還是遵守承諾放你一命。”
楊彥年悄悄松了口氣。
噗!
白小洛忽然轉身一劍刺進楊彥年的心口,劍穿過楊彥年的身體又刺穿了他背後的椅子靠背。
“看我的樣子。”
白小洛笑着說道:“這出爾反爾的樣子,這殺自己家人的樣子,像不像一個真正的壞人?”
他沒有把劍拔出來,松開手。
擡手把桌子上的毛筆掰開,用竹管碎片将楊彥年的眼皮支起來:“這個樣子看起來更好些,死不瞑目才對。”
他往後退了一步,給自己鼓掌:“謝謝我,成長為你們希望我成長為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