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長安甚至可以想象的出來此時此刻裴嘯那得意的嘴臉,之前幾十名斥候被他的人卸掉了兵器甲胄綁在房裡,一把火就能把這些大甯最精銳的戰士送進地獄。
其中有些人這是第七次跟着孟長安進入黑武,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孟長安繪制地圖再加上帶回來幾百名狼厥族人這天大的功勞,也足以讓他們每一個人也随之改變命運。
舉着火把的裴嘯就是他們的命運之中的惡魔。
孟長安左手握着黑線刀右手握着小獵刀從院子裡走出來,空地上裴嘯手下的親兵已經嚴陣以待,明明孟長安隻是一個人而已,可在他們眼裡這一個人就堪比一頭殺不死的兇獸。
登城牆的台階上現在還鋪着一層屍體,這些人單個拿出來都是戰兵之中很強悍的存在,卻被那一人一槊送進了陰曹地府,血液把台階都染成了紅色,血腥味依然刺鼻。
“我以為你不敢出來。”
裴嘯冷笑着看向孟長安:“我們北疆戰兵之中的大英雄,能在黑武帝國疆域内七進七出,說出去連陛下都會為你拍手稱贊......怎麼,放不下你手下這些斥候的生死?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我倒是有幾分看不起你,成大事者,哪能被這些東西牽絆,若這個世界上真的有轉世投胎的話,這些話就當是我送給你下輩子從軍時候的禮物,不用謝。”
那些房子的門開着,裡面孟長安的手下擠在那往外看,每個人臉上都是憤怒,都是擔憂,也有恐懼。
“校尉你快走啊!”
有人扯着嗓子喊了一聲,嗓音沙啞。
瞿雄被摘了下巴發不出聲音,嘴裡嗚嗚的,幾次想掙紮着站起來,奈何捆綁的太結實連關節都回不了,又如何能站起來。
孟長安忽然對他們笑了笑。
所有人都楞了一下,這是校尉第一次對他們笑吧,原來校尉笑起來這般好看這般溫暖。
孟長安的視線從手下人身上移開最終停留在裴嘯身上,他把黑線刀插在身邊地上:“就算是出來了你一樣會把他們殺了,若我死了,你又怎麼會容得他們活下去?”
“哈哈哈哈......”
裴嘯忍不住贊賞的看了孟長安一眼:“既然你知道,為什麼還要出來?”
孟長安看向天穹高處,嘴角微微勾起一抹苦笑。
“我們都是被放棄的人,你難道還看不明白嗎?”
孟長安語氣有些淡淡的不甘:“原來,這就是帝王心術。”
大将軍鐵流黎說會有援兵在封硯台等候,會做成是黑武人殺死了裴嘯的假象,而現在看起來這一切都不過是空頭許諾罷了。
鐵流黎說,裴亭山曾經是他過命的兄弟。
所以,鐵流黎當然不會把這個責任背在自己身上,他不知道皇帝對裴亭山到底是一個什麼态度,如果隻是用裴嘯的死來敲打裴亭山的話,那麼他何必做的太絕?
現在,外面有黑武人,這裡有他和裴嘯,多完美的局面。
孟長安想着,若是沒有猜錯的話,援兵其實應該就在不遠處,隻不過他們今天不是來支援的,而是來善後的......若是自己殺了裴嘯,那麼他們也許會殺了自己,做一個全軍覆沒的假象。
如果裴嘯殺了他,那麼外面鐵流黎安排的隊伍就會把裴嘯殺死,最終這個故事可能會有兩個版本......
第一個版本,裴嘯的手下孟長安這段時間以來帶着精銳斥候七次深入黑武境内繪制地圖,并且救回來數百名心向大甯的狼厥族人,歸途中不慎被黑武追兵包圍,死戰不退,裴嘯得知消息後親自帶兵前來支援,然而也被黑武人圍困,最終将軍與校尉并肩作戰卻終究寡不敵衆力戰而死。
這個版本的故事縱然算不得皆大歡喜,可這是對任何一方都不算難接受的版本,裴亭山又能怎麼樣?裴嘯死了之後必然會加官進爵,皇帝對他必然會百般安撫,為将者戰死沙場這是最正常不過的事,他沒得可鬧。
當然,故事另外一個版本就不會這麼美好,因為這美好不符合皇帝陛下的心願,所以更好的應該是孟長安七次深入黑武繪制地圖,這是大功,裴嘯知道後想霸占這份功勞,然後在封硯台殺死了孟長安。
結果卻被追來的黑武人圍困,大将軍鐵流黎帶兵救援不及,以至于裴嘯也戰死了。
這個版本的故事,更利于皇帝敲打裴亭山,裴亭山當然知道自己這個侄子是一個什麼樣的人,霸占軍功的事裴嘯又不是第一次做,所以他還是沒法鬧。
然後呢?
然後才是精彩的地方,皇帝依然會以皇帝和朋友的雙重身份來安撫裴亭山,而鐵流黎可能會派親信去一趟東疆,代表鐵流黎向裴亭山道歉并且再次提起兩個人過往的兄弟情。
這件事的負面影響會被壓下來,皇帝會最大力度的贊美孟長安,把他提到一個年輕人表率的高度,讓整個大甯的年輕人都向孟長安學習。
裴亭山那般性子自然受不了,萬一說了些過分的話,做了些過分的事,陛下也就隻能忍痛拿掉這位大将軍的兵權。
這短短片刻孟長安想到了這許多,所以忍不住有些想笑。
他不知道皇帝和老院長在有過一番長談,說出了放任生死那四個字,也不知道陛下給鐵流黎的旨意,也是放任生死幾個字。
所以這裡沒有鐵流黎安排的援兵,而将軍武新宇确實帶兵出營,也确實距離封硯台不遠,可是武新宇得到的軍令是擊退黑武人。
“都是被放棄的人?你什麼意思?”
裴嘯的臉色明顯變了變。
“沒什麼。”
孟長安看向裴嘯:“你可以先讓你的手下人沖上來,也可以先放火燒死我的人,但結局都一樣......我一定會親手剁下來你的腦袋。”
“殺了他。”
裴嘯擡起手往前一指:“現在就殺了他。”
手下親兵立刻将連弩端起來瞄準了孟長安,至少兩百多人将他團團圍住,這一群身穿大甯戰甲的士兵圍着一位大甯的校尉,場面全都被那些狼厥人看在眼裡,也不知道在以後他們提起此事的時候會如何想。
就在這時候孟長安忽然聽到了一聲弓弦的響聲,那是一張硬弓被人拉的很滿的聲音,聲音很輕所以證明距離足夠遠,可是他也不明白為什麼自己會聽到,四周都是戰兵,動作的聲音遠比要比拉弓的聲音大,而這些戰兵用的都是連弩而非彎弓。
孟長安忽然笑起來,想到了在長安城書院外面那片樹林子裡,自己也是莫名其妙的聽到了一陣很輕微的聲音,然後有個家夥從天而降。
他說......我是來給你擋煞的。
還有什麼比眼下這命煞更難的?
然而這似乎絕無可能,那個家夥遠在安陽郡水師,從安陽郡到這地方萬裡迢迢,孟長安不相信什麼心有所感這種玄之又玄的事,很多看似玄乎的事都是因為有合理的推測才會提前預判,而那個家夥就算是得到消息趕過來也根本來不及,除非......
有人就是這樣安排的,可這樣安排的目的是什麼?
叮!
從遠處城牆上有一支羽箭飛過來,瞬息而至,那箭精準的戳在裴嘯的後頸上,這一箭的角度力度都毫無瑕疵,所以裴嘯應該死定了。
應該,卻沒死。
箭在裴嘯的後頸上打出來一片火星,裴嘯啊的叫了一聲捂着脖子往前撲倒,趴在地上的時候手指縫隙裡有血液流下來,然而他很快就站了起來,幾個親兵立刻舉着盾牌将他團團護住。
“鍊甲嗎?”
城牆上的沈冷蹲下來,心說這些公子哥出身的人身上的好東西真的不少啊......
裴嘯确實在甲胄裡邊還穿了一層鍊甲,很細密,箭簇從鍊甲的縫隙裡刺傷了裴嘯的脖子,可是被鍊甲卡住不能深入,這一箭把裴嘯吓的三魂七魄沒了一大半,可惜就是殺不了。
裴嘯怒罵一聲,再看時,就在所有人注意力在他身上的這一會兒功夫孟長安就不見了,他往四周看,哪裡有那個家夥的影子。
沈冷回頭看了一眼外邊,自己的人還沒有都爬上來,他沒有想到趕到封硯台的時候城門都已經關閉,想進城隻能爬上來,可城牆要是好爬的話又怎麼能擋得住敵人?
沈冷用了孟長安一樣的法子,他将黑線刀上綁了繩子扔上去,運氣不好的三次才将黑線刀卡住,而他爬上來的地方偏偏在另外一側,上來後遠遠的看到孟長安被圍住。
在城牆上急速跑過來,視線在那些戰兵身上掃了一圈,又多看了一眼那個穿将軍甲胄的,最終多看了兩眼孟長安手裡的小獵刀,于是沈冷嘴角上多了些老母親般的微笑。
“放火燒死那些人!”
惱羞成怒的裴嘯以為還有斥候漏網,回頭一指房子那邊:“全都燒死!”
四五個親兵舉着火把沖過去,剛到房子外面,忽然一片巨大的黑影從天而降......砰地一聲,一面足有一人多高的巨盾平拍下來,前面那三個人直接被拍在地上,腦殼都被砸的好像縮回脖子裡了似的。
緊跟着城牆上面一陣連弩點射,裴嘯的幾個手下頃刻之間就被射翻在地,裴嘯擡起頭往那邊看了看,在刺眼的眼光下看到了一群身上被陽光映射出金邊的漢子。
城牆上順下來幾條繩索,七八個身穿深藍色水師戰兵軍服的漢子順着繩子滑下來,為首的那個家夥身高足有兩米,将巨盾撿起來擋在身前,他回頭朝着屋子裡被綁住的那些斥候咧嘴笑了笑:“别怕,水師的兄弟們來了。”
在他們對面,是兩百多些身穿黑色戰兵軍服的同袍。
卻已經不是同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