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夫推車似乎是累了,直起身子左右晃了晃腰,與他一起推車的民夫壓低聲音道:“若你累的撐不住就到車上歇會,用稻草蓋了,别讓人軍爺們看到就行,軍爺們仁善不會打罵,可規矩就是規矩,推車的就是推車的。”
民夫笑了笑:“沒事,我活動一下就行,去路邊撒個尿。”
他跑到路邊草叢裡,算計好了時間,在他解褲子的時候正好是沈冷躺着的那輛運糧車上來,在心理上,誰也不會過多戒備一個已經脫了褲子的人,他站在那聽到身後那個壯碩的戰兵漢子甕聲甕氣的問:“将軍你初六成親,若是陛下讓你也去參加世子大婚呢?”
沈冷往四周看了看,壓低聲音哼了一聲:“陛下又不是我爹......我爹也擋不住我初六娶茶爺。”
這點小驕傲,小嘚瑟。
王闊海嘿嘿笑:“若是陛下派人來請你去呢,我們幫你擋着,先成了親再說,把人擋回去就是了。”
“那可不行,那是陛下派來的人啊。”
沈冷沉思道:“不能怠慢了,得讓他留下份子錢再走。”
王闊海哈哈大笑。
已經摸到腰間匕首的羅英雄聽到這幾句話之後真的就撒了一泡尿,然後提起褲子追上自己推的那輛車,趁沒人注意的時候把匕首藏在馬車下,嘴角不易察覺的勾起一抹笑意。
一連七天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韓喚枝覺得自己算錯了。
七天,他都沒能把羅英雄引出來,他知道羅英雄就在迎親隊伍附近,甚至有可能就在迎親隊伍裡藏着,然而如羅英雄那樣的人他若不想被人找到,哪怕是廷尉府的人也翻不出來。
“一定是出了什麼問題。”
韓喚枝看向孟長安:“他察覺了我們在等他?”
“你說過他是個自負的人。”
孟長安微微皺眉:“所以他放棄殺你的機會,不會是因為看出來你要引他出來,隻是因為他不想殺你。”
韓喚枝當然也知道,但他沒辦法對孟長安說羅英雄首先要殺的必然是沈冷。
“我去辎重隊伍那邊吧。”
孟長安像是看破了韓喚枝的心思,離開馬車上馬,等着後邊辎重隊伍跟上來。
韓喚枝坐在馬車裡沉思,羅英雄究竟在等什麼?
忽然間想到沈冷下個月初六在長安城大婚,他心裡猛的一緊......
又十天,路上依然平安無事。
長安城,未央宮。
一邊批閱奏折,一邊聽着葉流雲說話,皇帝聽到沈冷決定初六娶親的時候臉色一變,啪的一聲把手裡的奏折按在桌子上,臉色漸漸發寒。
“胡鬧!”
黑眼已經提前返京,葉流雲當然知道了消息,所以第一時間就進宮告知陛下,今天一早看到沈先生他們三個身體好了許多皇帝本來心情很不錯,此時聽了之後顯然一下子就惱火起來。
“陛下......初六是個好日子,今年之内都挑不出比初六更好的日子了。”
葉流雲知道自己不該勸,那是陛下定的世子與吐蕃公主大婚的日子,到時候長安城披紅挂彩,沈冷偏偏也選在這個日子,那不是搗亂嗎。
“不是日子的問題,日子朕看過,那确實是今年最好的一天。”
皇帝站起來在屋子裡來來回回的踱步,走了也不知道多少圈:“是他怎麼能如此草率,他大婚,能草率去辦?這還有不到半個月了,能準備的齊全?成親這是一個男人頭等的大事,如何能草率得!”
葉流雲一怔,心說陛下生氣的原來是這個。
“傳禮部尚書進宮。”
皇帝往外喊了一聲,守在門口的代放舟連忙派人去傳旨。
皇帝重新坐下來:“讓禮部的抽幾個人過去,他們更熟悉怎麼辦,流雲會一群粗糙漢子知道怎麼張羅婚禮!”
葉流雲嘴角一勾,點頭:“是是是。”
“從宮裡内庫送幾車酒過去吧。”
“行。”
“披紅不可敷衍,他身上應該也沒有什麼錢,朕知道他賞賜手下人大手大腳的攬不住,你剛才說什麼?是他軍中一千戰兵湊的錢給他辦婚禮?那可怎麼成......這事,這事朕也不能從戶部國庫撥銀,朕給你們銀子,你那個酒樓上上下下都要披紅,買最好的布匹綢緞.......”
葉流雲垂首:“陛下,流雲會的銀子,就是陛下的銀子。”
“哦。”
皇帝一愣:“一時之間忘了,朕的兒......”
皇帝竟是紅了眼睛:“朕的将軍要大婚了,怎麼能讓他軍中将士們湊錢辦婚禮,不好看,傳出去不好聽......罷了罷了,臨時去買來的布匹綢緞也未必是好的,朕讓代放舟去看看宮裡的内庫有多少能用的一會兒你都帶走。”
“陛下,被人知道了不好解釋。”
“朕需要向誰解釋!”
皇帝忽然就又惱火了,此時此刻變得有些不像是皇帝本人。
似乎是覺得有些失态,皇帝坐下來喝了口水:“朕,朕......隻是覺得有些遺憾,他為大甯四處征戰立下赫赫戰功,就在這長安城裡成親,若是在别的地方,在南疆,在南疆也就罷了,朕去不得,可是就在長安,朕當日卻不能去喝一杯喜酒,朕心裡,朕心裡......”
皇帝扭頭,不讓葉流雲看到他眼角有淚。
“朕心裡覺得愧對大甯的将士們,流雲,你多費心。”
“臣知道的。”
葉流雲垂首,在心裡長長的歎了口氣。
他沉默了好一會兒:“要不然等沈将軍從西疆回來了,臣去勸勸他換個日子?”
“不行!”
皇帝猛的扭過頭來:“由着他,都由着他就是,那天是最好的日子,朕看過的,百無禁忌。”
葉流雲嗯了一聲:“那就初六。”
“那個......那個丫頭怎麼樣?”
皇帝看向葉流雲:“你見過嗎?”
“很好,非常好。”
葉流雲道:“容貌出衆,性格也好,最主要的是她看沈将軍比自己的命還重,臣聽聞在南疆沈将軍出戰歸來身負重傷,夜有刺客要殺沈将軍,那丫頭一人抱劍站在山下小路上,殺了一夜的人,不讓人對沈将軍說,隻說讓他多睡一會兒。”
皇帝一怔:“好,好!”
屋子裡沉默下來,葉流雲不忍再說什麼,他知道皇帝心情很複雜。
“該是朕給挑一個的才對,可上天已經替朕挑好了,冷......沈冷的運氣好。”
“陛下,不能多說了。”
“是,朕知道不能多說了,不能多說了。”
皇帝深呼吸,一次,兩次,三次,很多次。
許久之後皇帝終于平複了一些心情,笑了笑:“好事,雙喜臨門。”
“是三喜。”
葉流雲道:“陛下莫不是忘了西疆大捷。”
“自然不會忘了西疆大捷。”
皇帝嗯了一聲,沒說,他是恍惚中忘了陸王世子也要成親。
“别在這了,快回去安排吧,隻差不到半個月了。”
皇帝擺手:“若需要什麼,想起來就進宮與朕說,朕來解決。”
“臣遵旨。”
葉流雲俯身往外退。
皇帝又忍不住多說了一句:“那日......别讓他喝太多酒,身上還有傷。”
“臣,記住了。”
葉流雲退出東暖閣,出了門後長長的吐出一口氣,隻覺得心裡難過。
還有半個月,準備起來應該也不會太倉促吧。
葉流雲從馬車上下來,要進酒樓的時候忽然站住,往後退了幾步看了看酒樓門口上的匾額,沉默了一會兒像是在思考什麼,在流雲會之中身份地位還高于黑眼白牙的譚望嵩是個四十幾歲的中年人,流雲會之中沒有人見過他出手,大家都說他是個書生,可是所有人都知道,流雲會的事基本上是他在操持,東主大部分時候都在安逸的享受美好生活。
長安城的暗道上有一句話,叫黑眼白牙,比不得書生望嵩。
“東主?”
譚望嵩輕輕叫了一聲。
“牌子換一下。”
葉流雲道:“酒樓改個名字,就叫......迎新樓。”
“東主,酒樓名字已經叫了快二十年了。”
“嗯,那又如何?”
葉流雲舉步往酒樓裡走:“安排人去做新的牌匾,盡快些。”
譚望嵩嗯了一聲:“我這就安排人去。”
葉流雲一邊走一邊說道:“對外貼個告示,酒樓停業,一直到下個月初八,有熟客來要多客氣些,每個人送樣小禮物。”
“是。”
“安排人去定紅毯,一樓大堂要鋪滿,樓梯上也都要鋪,撿着貴的買。”
“是。”
“對了,去定鞭炮。”
“定多少?”
“從大街這頭,鋪到大街那頭。”
“是。”
“沈将軍大婚,會有一千多戰兵來參加,酒樓裡應是放不下,若是讓别人在樓子裡喝喜酒戰兵兄弟們在大街上擺桌子,沈将軍不會同意,我也不同意,所以當日所有酒席都在大街上開,各家各戶都備一份厚禮送過去,替我跟鄉親們道個歉,到時候大街上喜宴擺滿影響他們出門,說聲對不住了,炮聲太大莫要吓着小孩子,把城東幾家大的客棧給我包下來,這條街上家裡孩子太小的人家都可以住到客棧裡,吃的喝的,我出。”
“是。”
葉流雲揉了揉眉角:“大婚啊,多喜慶的日子,不能讓任何一個鄉親們因為被擾了而罵街,就算是背地裡罵也是咱們沒把事情辦漂亮,你再幫我想想還有沒有什麼疏漏的,盡快列個單子給我。”
“是。”
譚望嵩忍不住笑了笑:“這位沈将軍是什麼人,東主待他也太好了。”
“他是什麼人?”
葉流雲沉默了好久,看了譚望嵩一眼:“你隻需記得,他是陛下在乎的人就夠了。”
譚望嵩愣住,想着這當然是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