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戰,東疆刀兵向北猛攻,為陛下突圍出别古城将後路穩住,兩萬刀兵向北而行,到底殺了多少黑武人已經無可查證,可是若沒有他們這一戰,孟長安率軍保護陛下突圍出去的時候就會有後顧之憂。
一老一少啊,做出了同樣的選擇。
老者北去,少者東行。
沈冷帶着水師所有騎兵向東-突圍而出,他騙了皇帝,還穿了龍袍,如果要說起來的話,他犯了兩個必死的大罪,可是皇帝現在隻盼着他戰場上刀槍不入,隻盼着他跑的快一些,再快一些。
“陛下。”
孟長安扶着皇帝上馬:“請陛下坐穩,臣來開路。”
隻這一句,孟長安轉頭向前。
“孟長安。”
皇帝叫了一聲。
“臣在。”
“朕讓你去救沈冷。”
“他傻。”
孟長安騎上大黑馬,看了看旁邊的黑獒。
“臣先送陛下出去,再陪他去死。”
面無表情的孟長安抽出黑線刀指了指南邊:“帶陛下回家!”
“帶陛下回家!”
将近兩萬騎兵,長刀如林。
每個人都知道,當他們把步兵同袍甩在身後,這些曾朝夕相伴的兄弟可能再也見不到了,他們會用自己的命為騎兵打開一條血路。
為大甯,為陛下。
城門大開,先沖出去的不是騎兵,而是步兵,他們用自己的血肉之軀将擁擠在城門外的黑武人撞開,戰兵一個一個的倒下去,可他們不會讓自己眼前的敵人活下來,不過都是拼命,不過都是一條命,誰怕誰?
步兵的反沖鋒将黑武人堵在城門外的隊伍殺退,一條血淋淋的口子被撕開。
“殺!”
孟長安咬着牙忍着,直到付出了無數生命為代價的血路出現,他才催馬沖出别古城。
門外那些戰死的兄弟們都是他一手訓練出來的息烽口新軍,他們都曾是青澀少年,是孟長安把他們變成了戰士,也是孟長安把他們帶到了這片沙場。
騎兵朝着順着步兵兄弟們殺出來的血路開始加速,當戰馬跑起來,也許能将死亡甩開。
黑武大軍後陣。
黑武汗皇桑布呂身穿鐵甲站在大纛下,他還不知道向東-突圍出去的騎兵之中是假的甯帝李承唐,在得知甯帝突圍的那一刻,他第一反應就是調派所有騎兵追上去,無論如何也要追上去,他已經失去了野鹿原,也失去了南院大營,自此之後,黑武可能再無南院。
往少了說,千裡沃野盡歸甯人之手,這還隻是目前的敗局,甯人北征若不停下來,鬼知道會打到什麼地方,扭轉乾坤,唯有生擒李承唐。
如果再讓李承唐走了,黑武國已經存在了上千年的驕傲,在這一戰後将蕩然無存,曾與甯并肩立于天下,現在,被甯人硬生生壓下去一頭,而且這一低頭,可能再想把頭擡起來就很難了。
“傳令下去。”
桑布呂臉色陰沉的說道:“如果向東-突圍的甯帝沒被活捉,朕就殺了所有率軍追擊的将軍,一個不留。”
“是!”
手下人應了一聲,連忙騎馬去傳令。
“把荀直帶上來。”
桑布呂長長的吐出一口氣,他怎麼都沒想到,敗會敗在這樣一個不起眼的小人物手上。
沒過多久,幾名黑武士兵押着已經被打的看不出模樣的荀直上來,披頭散發的荀直眼睛都腫的幾乎全都封住隻剩下細細的一條縫,身上也都是被皮鞭抽打出來的血痕,可他卻不彎腰,依然筆直,走着,站着,都不彎腰。
“朕從一開始就知道不能重用你,甚至不能信你,可是朕沒有想到,你千方百計到朕的身邊來隻是為了寫一封信,你很了不起,甯人......你這樣一個在甯國犯下滔天罪行的人,也還把自己當甯人。”
荀直的眼睛睜不開,模模糊糊的能看到桑布呂那張扭曲的臉,所以他很開心,也很釋然。
“陛下說的對,我在大甯犯下滔天罪行,我不配為甯人,可我依然是甯人,你是黑武汗皇也改變不了。”
荀直的嘴角微微上揚,這笑容讓桑布呂暴怒。
“打斷他的腿!”
随着桑布呂一聲暴喝,兩名黑武士兵用手裡的刀鞘狠狠的砸在荀直的膝蓋上,随着一聲悶哼,再也站不住的荀直撲倒在地,又被黑武人揪着頭發拉起來,可他忍着疼,依然在笑。
“當我被你們的密諜接觸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該做什麼了,我在大甯之内,活的很迷茫,曾名滿天下,卻落得人人唾罵,曾心有壯志,自比鴻鹄,看衆生皆為燕雀,可是卻成了燕雀眼中笑話......我追随皇後,皇後身死,我追随閣老,閣老身死,我追随陛下你,陛下你應該也得死才對。”
“打斷他的雙臂!”
桑布呂又是一聲怒喝。
黑武士兵上來又是一陣狠砸,刀鞘砸在荀直的雙臂上,很快就砸的雙臂變形,骨頭不知道碎成了多少塊,荀直疼的哀嚎,可不求饒。
他像是在為自己寫自傳一樣,嘴裡依然不停的說着。
“我曾夢想為内閣大學士主掌大甯天下,行君權為民事,成不朽功業,後來才知,那不過是目光短淺自視甚高,天下大才遠在我之上者,大甯多如牛毛,閣老之死,我尚未醒悟,蘇啟凡在客棧見我之際,一名天字科的刺客之死,讓我明白了一個道理......甯人,永遠都是甯人。”
荀直一邊說話一邊忍着黑武人的毒打,越說聲音越大。
“我就是故意要來的,我在半路上眼睜睜的看着廷尉府的廷尉和你們的密諜厮殺而不救,是因為我知道我必須做更大的事,我到了陛下你身邊後,指出我同族就在大營之内,以我同族之死換你信任,那是因為我知道,他死,我活,方能成大事,我對不起他,對不起家族,但我需對得起甯人身份,我看不起的一個江湖刺客尚且明白這個道理,我怎麼能不如他?”
他的聲音大的像是在呐喊,就是在呐喊。
“我到陛下身邊,日日觀察陛下筆迹,就是因為我知道,我能用的便是我書生一支筆,我自幼飽讀詩書學富五車,黑武人的文字亦可通讀通寫,但我必須學會陛下的字,陛下求問我的事,我知無不言,是因為我明白,我告訴你的再多又如何?我得到的,會比我告訴你的更多。”
“你開始讓我幫你整理奏折,開始讓我為你出謀劃策,每每看到你在用印的時候,我都會想到我的至交好友被你們的密諜抓到深山之中折磨,折磨到他不成人樣,折磨到他一心求死而不得死。”
荀直看着桑布呂的眼睛:“你稱陛下,可你不配,你比我大甯的皇帝差的太遠了......我以你筆迹寫旨意,偷偷用印,根本無需有有甯人做我内應,我隻需走出你的大帳随便把旨意交給一個士兵,告訴他陛下有緊急書信要他交給某個人就夠了,我就是在賭,賭赢了,你們黑武國運盡失,賭輸了,不過我一人死,用我一條賤命換你南院大營千裡河山,我荀直,值了!”
他一封加急書信送到野鹿原,可這封信給的不是遼殺狼,而是黑山汗國的将軍,信中說黑武國師以協助圍攻甯帝李承唐為由出兵,突然進攻汗皇桑布呂,遼殺狼就是國師内應,出賣了汗皇北上的消息,下令黑山汗國騎兵立刻北上救駕。
荀直深知,黑山汗國的将軍必然不敢率軍北上,這涉及到了黑武内鬥,一方是黑武國師一方是黑武汗皇,他一個屬國的将軍縱然帶兵北上又能如何?一旦牽扯進去,黑山汗國便有滅國之災。
不出預料,黑山汗國的近十萬騎兵一夜之間撤走,突然離開戰場逃回黑山汗國。
這一切,都是荀直的豪賭。
大将軍武新宇自然不會放過這樣的機會,率軍猛攻黑武人防線缺口,以弩陣車破陣,大敗黑武南院大軍,北征甯軍長驅直入,遼殺狼無力回天。
誰又能想到,左右這樣一場曠世大戰勝負的居然是兩個小人物?
一個大甯的叛徒荀直,一個黑山汗國的将軍,這樣的兩個人,讓天下格局大變。
桑布呂看着荀直那張放肆大笑的臉,氣的肝膽欲裂。
“朕還沒輸呢。”
桑布呂大步走到荀直身前,一把抓住荀直兇口衣襟,盯着荀直那雙已經腫的看不到眼睛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說道:“朕的大軍不久之後就會将甯帝生擒,縱然朕丢了南院又如何?生擒甯帝,朕就能把所有丢掉的全都拿回來,甯人還敢拿他們皇帝的命來賭?”
“可笑。”
荀直啐了一口嘴裡的血,雖然眼睛睜不開,可依然鄙夷的看着桑布呂。
“我說過的,你真的差的太遠了。”
荀直努力再努力的笑,他不想讓自己看起來狼狽。
“你現在去追吧,看看追上的是不是大甯的皇帝陛下,黑武人有你這樣的蠢貨做汗皇如何能不敗?”
桑布呂猛的睜大了眼睛:“你說什麼?!”
荀直使勁兒昂起頭,大聲喊了一句。
“罪臣荀直,在此恭送大甯皇帝陛下回家。”
說完之後荀直哈哈大笑,笑的聲音讓人毛骨悚然。
“殺了他!”
桑布呂嘶啞着嗓子喊了一聲,不等身邊親衛抽刀,他一把将刀抽出來捅進荀直心口:“朕會詛咒你,詛咒你永世不能為人。”
“無......無所謂了。”
荀直的氣息在流失,可依然努力的讓自己維持着風度,一個書生的風度。
“生而不為人,我就投胎回大甯做豬狗。”
他笑:“亦我所願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