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世界上最不等人的就是時間,不管人留戀還是不留戀,不管人在乎還是不在乎,有時候時間和貓差不多,你在乎它不在乎它,反正它都不在乎你。
韓喚枝也有了一隻貓,名字叫尾巴,所以跟着他的時間久了之後連陛下都知道韓喚枝有了一條尾巴。
肆茅齋。
皇帝把最後一份奏折批閱完放在桌子上,整整齊齊,桌子上沒有一絲雜亂,他指了指,代放舟連忙過來把所有今日奏折全都裝進箱子裡,然後帶着兩個小太監把箱子擡去内閣。
皇帝舒了口氣,看了韓喚枝一眼:“你是不是想去草原和雲桑朵隐居了?”
韓喚枝後背一寒。
皇帝起身,走到一側拉開櫃門,從裡邊取了一個小盒子出來:“珍妃特意挑的禮物,你帶回去給雲桑朵。”
韓喚枝連忙俯身一拜。
“邱念之的死,朕知道不是你授意,但即便不是你授意,你也會殺他。”
韓喚枝垂首:“臣......是。”
皇帝道:“是不是想着,這次縱然甘願違抗朕的旨意也要把邱念之殺了,哪怕朕把你罷官為民也在所不惜?你還想着,最不濟也是和雲桑朵回草原去過美美的小日子對不對?”
韓喚枝不敢回答。
“想的美。”
皇帝白了他一眼:“那種小日子離你還遠着呢,你想美美的,朕不給,朕就是得用你,累着你,辛苦你,讓你整日都勞心費力,讓你長滿頭白發。”
他指了指桌子上的一份戰報:“朕要讓你去西疆,沈冷帶着四千騎兵去了後阙國營救被困數萬大軍,二皇子要代表朕去西疆看看,你負責護送二皇子安全到那邊。”
雖然皇帝的話聽起來并不沉重,還有些輕松,可是韓喚枝看的出來陛下的心事有多沉重,也看得出來陛下的在乎,因為說這些話的時候陛下盡力控制着的語氣還是有些細微的發顫。
“護送二皇子到了西疆之後,若沈冷活着......也就罷了,如果沈冷有事。”
皇帝看向韓喚枝,手扶着椅子靠背,手背上的青筋都繃了起來。
“朕讓你去是讓你給朕查清楚,不管用什麼辦法都要查清楚,傷害了沈冷的人都有誰,朕也不管是哪兒的人,後阙人也好,金雀人也好,吐蕃人也好,安息人也好,查到所有人的名字,不管天南海北,以後你就隻做一件事,所有參與了那一戰的敵人,朕要讓他們全都死。”
韓喚枝俯身:“臣遵旨!”
皇帝的手離開椅子靠背,手指肚還是白色的,可見剛剛有多用力。
“那個傻小子,朕還沒有補償夠,朕還想給他更多,隻要是朕能給的朕都會給他,一直補償到朕給不動了為止,如果他就這麼去了,朕就算作一個暴君,也要讓那些西域人就此滅絕。”
韓喚枝低着頭:“臣明白,若沈冷有事,這些人一個都不會放過。”
皇帝嗯了一聲,轉身看向窗外:“原本西疆無大戰,可為什麼西域人突然膽子就大了起來,因為安息人來了,沈冷曾經提醒過朕,安息人和黑武人一樣的狼子野心,他們甚至比黑武人更好戰,也更噬殺,他們為了戰而戰為了殺而殺,既然他們好戰好殺,朕就給他們機會和這個世界上最善戰最善殺的大甯戰兵比一比。”
皇帝再次看向韓喚枝:“若沈冷還活着,告訴他,朕說了,不是樓然拼湊了百萬大軍來嗎?不是樓然距離最遠嗎?那就打到樓然,不破樓然終不還。”
“臣都記住了。”
“你也好好的,你年紀也不小了,不是少年時候怎麼拼都沒問題。”
皇帝緩了一口氣:“朕希望到朕老了,把你們都召回來,朕還帶着你們去摸魚偷鳥,肆意妄為。”
韓喚枝一拜:“臣這輩子都是陛下的人,陛下想讓臣做什麼臣就做什麼,陛下說等老了再去肆意妄為,臣就等着那一天。”
他拜了一拜後往後退:“臣明天一早就出長安。”
皇帝點了點頭:“告訴雲桑朵,把你派出去朕也是不得已,讓她不要埋怨朕,珍妃要去東疆朕沒答應,讓雲桑朵帶着孩子多到宮裡來陪陪珍妃。”
韓喚枝應了一聲,退出肆茅齋後長長的吐出一口氣,他還沒沒看過最新的軍報,不知道沈冷已經去了後阙國,此時此刻哪裡還有心情多耽擱一息。
就在他剛出肆茅齋,往旁邊看了一眼,遠處有一大群人快步過來,依稀能看清楚為首的是武院院長石元雄,可是韓喚枝卻沒有停下來等着打個招呼,大步離去。
不多時,武院院長石元雄帶着數百名武院弟子到了肆茅齋外邊,一群人齊刷刷的跪下來。
“臣,石元雄,請旨西征!”
數百名武院弟子爬伏在地:“臣等請旨西征!”
皇帝邁步從肆茅齋裡出來,看了石元雄一眼:“你這是做什麼?”
“臣今日遇到老院長,他與臣說了沈冷帶兵去後阙國的事,臣多嘴,和他們說了,他們便請求臣帶他們去西疆,陛下,臣還沒老,臣尚可與頑敵一戰,武院弟子,也願為大甯一戰。”
“你們是不是覺得沈冷必死無疑?”
皇帝搖頭:“朕知道,沈冷去過幾次武院之後你們之中很多人把他當成了自己的目标,還有人說,想與沈冷并肩作戰,你們以為他這次隻帶着四千人到後阙國就是有去無回,所以你們是要去為他報仇的對不對?”
皇帝長長吐出一口氣:“你們想的太多了,沈冷必不會有事。”
他擺手。
石元雄俯身,他來的時候就知道陛下絕無可能答應了他們的請求,他甯願被禦史台的人參奏也帶着武院弟子們來了,不僅僅是因為沈冷這個人,還因為沈冷也是他兒子石破當的兄弟,他老了,所以也有私心,他知道怎麼為兒子争取陛下更大的信任,若沈冷真的意外戰死在西疆,他就用這條老命去給沈冷報仇,哪怕他也戰死在西疆,石破當以後就會走的更順更穩,最主要的是,他心甘情願。
沈冷把石破當留在了南疆,看似兇險,畢竟沈冷部下杜威名就是死在那的,可隻要回來,石破當必然會有升遷,那是沈冷在幫石破當,這個人情,他得還。
“不用說了,你不能去。”
皇帝看了石元雄一眼,阻止了石元雄繼續往下說。
“不管說什麼朕都不會答應你去西疆。”
石元雄叩首。
“他們可以去。”
皇帝指了指那些武院弟子,石元雄猛的擡起頭,眼神裡都是不可思議。
“少年人有護國之心,有揚威之志,有決戰之勇,朕不能澆滅了他的熱血,
想去西疆戰場上看看就看看,你們在武院裡學不到的東西,在戰場上都能學到,他日大軍反攻西域,朕希望在報軍功的名單上看到你們每個人的名字。”
皇帝喊了一聲:“代放舟。”
代放舟連忙跑過來:“奴婢在。”
“去取酒來。”
皇帝道:“朕要與這些大甯未來的将軍們同飲。”
所有武院弟子拜伏在地。
皇帝走到石元雄身邊伸手把他扶起來:“你不服老朕知道,朕也一樣不服老,可是老了就是老了,你得給年輕人機會,朕不能真的讓你把這一把老骨頭留在西疆那,朕剛剛還和韓喚枝說過,等以後朕還要和你們一群老家夥每日都出去鬼混呢。”
他拉着石元雄的手:“朕的老兄弟,朕不放。”
石元雄眼睛一濕,顫抖着再次跪下來:“臣......臣謝陛下。”
“你們與朕同飲一杯酒。”
皇帝再次把石元雄拉起來,看向那些年輕人:“出征的時候,打出來大甯武院的旗号,朕等着你們在西疆耀武揚威的軍報回來。”
西疆。
沈冷的眼睛一直看着地圖,那是吐蕃國的位置。
“吐蕃人曆來怕我們也恨我們,所以如果派去的人分量不夠沒辦法讓吐蕃人按我們的想法來,得有個能壓得住他們的人去才行。”
沈冷道:“所以去吐蕃的這個人分量必須重,重到讓吐蕃人感覺到大甯的重視。”
談九州聳了聳肩膀:“你以為這麼說我就會答應你去吐蕃?”
沈冷笑了笑道:“那好,你去。”
談九州白了他一眼:“呸。”
沈冷道:“現在西疆分量最重的兩個人,一個是大将軍你,一個是我,我不去,大将軍也不去,自然不行......但是這次我可不是帶着四千騎兵去,我得跟你要人,我可要獅子大開口。”
談九州笑道:“說來聽聽。”
沈冷道:“西甲城這邊正面戰場離不開你,重甲我又不熟悉,所以你必須留在這,給我六萬人。”
他看向談九州:“庚字衛和戊字衛,還有辛字衛剩下的人。”
談九州一怔:“你.......”
“我不想讓他們在其他戰兵兄弟們面前擡不起來頭。”
沈冷認真的說道:“若在吐蕃能與安息人決戰,我希望還是他們來打,回來之後每個人都覺得自己是罪人,每個人都覺得自己丢了大甯的臉,如果不能在戰場上把安息人狠狠的打一頓,他們以後也不能揚眉吐氣。”
沈冷笑了笑:“還是那個條件,西疆現有的物資,我想帶什麼帶什麼。”
談九州沉默良久,點頭:“好,我答應。”
他看着沈冷一字一句的說道:“但我也有個條件。”
“大将軍請說。”
“你沒活着回來,我無顔見陛下,縱然這一戰最終打赢了,我也會自己給自己一個了斷,你看着辦。”
沈冷:“.......”
談九州道:“沒耍無賴,每個字都認真。”
沈冷長長吐出一口氣:“你就好好的準備着長命百歲吧。”
他轉身往外走:“到時候我去你家裡掰你拐棍玩兒。”
談九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