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時候沈冷還沒有能夠抽空休息下,戰場太過混亂需要他去主持,水師去了什麼地方他自然知道,他之所以不告訴石破當是因為他可以相信石破當不會去告訴求立人,但不會相信石破當能夠不對别人說。
這涉及到的可是數萬水師兄弟們的生死,計劃是沈冷想到的,莊雍加以補充,然後就形成了如今這連自己人都不知道自己人去了何處的局面,沈冷肩膀上扛着的壓力之大可想而知。
若此戰莊雍打赢了,歸來之後便是浩蕩之威。
若莊雍打輸了,石破當立刻就會向陛下告一狀,是沈冷知而不言,以至于莊雍就算兵敗也不可救及。
天色已經大黑,沈冷剛剛才有空找了個地方坐下來吃口幹糧,又硬又幹,吃一口得灌進去兩口水才行,而此時牙城内石破當已經在和人喝酒慶功了,就連城裡那些原來的南越人也都在喝酒慶祝,牙城裡甚至張燈結彩,酒樓全都坐滿了客人,唯獨水師這邊還必須時刻保持着戒備。
甲胄不卸,刀不入鞘。
有幾十艘求立戰船沒有被截斷在船港裡,誰也不能确定他們會不會趁着夜晚殺回來,求立人向來都是睚眦必報,偷襲一下就走他們心裡也多了幾許安慰,沈冷并不知道阮青鋒沒有回到隊伍裡,這才是求立人船隊沒有遠離的原因,他們不是想殺回來,他們想找到主帥。
哪怕就是死了,也要确定一下消息。
牙城。
所有人都在歡慶,這是牙城這個地方有史以來第一次對求立人打出這麼值得慶祝的一場大勝,南越還在的時候從來都隻有被欺負的份,就正如那個被石破當砍了腦袋的小吏所說,求立人攻過來的時候他們從來就沒有敢真的抵抗過,把縣城讓出去,求立人走了再回來。
城外的血腥味還沒散掉,城内已經在以血腥味下酒了。
朋來客棧。
茶爺看了一眼面前的黑眼:“你确定?”
“确定。”
黑眼認真的說道:“上次我和古樂聯手滅掉了風聞堂在這邊的一個分舵,沒想到他們膽子那麼野居然還敢接這單生意,不過也難怪,風聞堂是原南越的江湖宗門,以接生意殺人為主,最強盛的時候規模甚至超過了揚泰票号,大甯很多人都願意用南越的殺手,第一不容易被人查出來畢竟殺手做完了事就會返回南越想查都不好查,第二風聞堂裡确實有些高手,人都說南劍北刀,北刀指的是我們流雲會的刀客,南劍就是風聞堂的劍客,傳聞南越國風聞堂裡有幾個用劍的極厲害,是當初楚國劍客後裔,楚人尚劍,當年楚國皇族裡出過幾位皇子都是了不得的高手。”
茶爺微微一怔,不由自主的想到楚劍憐。
她知道黑眼說的沒錯,當年滅楚之戰就有一位楚國皇子背劍出紫禦城,身邊連個随從護衛也不帶,一個人去了前線,可他不是去楚國軍中,去的是大甯軍中。
那一夜,三位四品将軍,一位三品将軍被殺。
三天後,另外一座甯軍大營裡,這位楚國皇子再次潛入,殺一位四品将軍,兩位五品将軍後飄然而去。
就為了他,當時大甯的開國皇帝親自設計了一個局引那位皇子現身,皇帝身邊的大将拼死了兩個才将此人擊殺,自此之後,大甯皇帝開始格外重視江湖高手,設立了廷尉府,以江湖人制江湖人,不過那時候還不叫廷尉府,隻是一個雛形。
“這次風聞堂來的人可能就是當初楚國皇族後裔,或是他們的傳人,揚泰票号收到消息之後就立刻通知了我們流雲會,可是東主已經返回長安,韓喚枝韓大人也已經已經回去了,此間隻剩下我們幾個怕是擋不住,所以我們想去求沈先生出手。”
黑眼當然知道沈先生的實力有多恐怖,能在宮裡那位的追殺下十幾年安然無恙這就足以證明。
“先生出去了。”
茶爺沉默片刻,過去将破甲摘下來挂在自己背後:“先生這段時間身體不好,最近在城中尋了個醫術高超的隐居醫者,每天晚上都要過去針灸推拿,怕是還要一個時辰才能回來。”
“可是......”
黑眼為難的看着茶爺,茶爺微微搖頭:“沒有可是,先生的身體最近很不好,他不去我去也一樣......你不是說風聞堂的人可能會趁着今夜這般混亂去殺冷子嗎?你的人去守一邊,我自己守一邊,進船港隻有兩條路。”
黑眼:“不要不要,我們分派人手吧,你千萬不能出什麼意外,不然冷子還不得瘋了,若是知道是我把消息告訴你的,他絕饒不了我的。”
茶爺歎道:“你覺得,你已經與我說過了,現在不讓我去有意義?”
“那我先去通知沈冷。”
“不用,他很累了。”
茶爺要邁步出門,忽然想起了什麼似的又回去,打開自己的首飾盒,從裡面挑了一根被沈先生嘲笑過無數次俗氣的簪子取出來,那是沈冷給她買的第一件禮物,就是從這南疆帶回去的,一之金簪,她對着銅鏡認真的将簪子别在頭發中,覺得自家那傻子的眼光真是好,這簪子和自己很配很配。
她背劍出門:“我去船港南邊那條路,你去北邊。”
黑眼無奈:“我讓斷舍離跟着你。”
“不必。”
茶爺整理了一下衣服,扶了一下背後的破甲劍:“風聞堂的人更可能從北邊過來,我守的南邊臨近大海,他們過來的可能性并不大。”
黑眼想了想确實如此,也就沒再多争執。
船港。
沈冷吃了幹糧喝了半壺水肚子裡卻反而更不舒服起來,那冷硬的幹糧吃下去就艱難喝的又是冷水,能舒服才怪,可他沒有時間去尋一口熱乎飯,陳冉還沒回來,也不知道自己手下這次具體損失了多少人,為了這一戰他給弟兄們每個人加了一塊護心鏡,護心鏡下邊每個人都加了一張護身符,可戰場上,護身符又有什麼用?
若是在陸地,他這一旗戰兵可以把求立人殺的找不到北,可是在海上,他的人不如求立人穩,即便如此損失依然比求立人小,足以證明他手下戰兵的實力,可沈冷心疼,真的心疼。
“我回來了。”
陳冉滿頭是汗的從遠處跑過來,蹲在沈冷身邊伸手:“還有沒有水?”
借着船港裡的燈火能看出來他那幹裂的嘴唇,顯然從厮殺結束到現在他連一口水都沒時間喝,傷員太多,若及時救治就可能保住他們的命,所以陳冉連一刻都不敢停下來。
沈冷把自己的水壺遞過去,陳冉把那半壺水一飲而盡,咕嘟咕嘟的聽着就讓人心疼。
“傷了将近三百人,重傷六十幾個,估計着其中半數以上就算是治好了也不可能再當兵,落下殘疾了......”
“名字都記下來了?”
“記下來了。”
陳冉從懷裡貼身的地方取出來一個名冊:“一個都不少,我核對了三遍,就怕漏了人對不起兄弟們拼出去的命......這次損失主要在海戰上,戰死将近四百,三百多人受傷送進牙城裡了,石破當那個家夥倒是出乎預料的把狼猿戰兵裡的醫官分出來幾個去救治咱們的人,回頭得去說聲謝謝,雖然我不待見他......現在船港裡還算是完好的也就一個标營多些了,王根棟将軍帶着他們分在幾艘船上随時準備迎戰,怕是今夜誰也沒得睡。”
說到這陳冉又啐了一口:“媽的石破當這個王八蛋......唉,剛誇了他兩句又罵,我知道咱們手裡沒幾個人了,所以想去請他分派一些狼猿過來協防船港,可我沒見到他,傳訊的那個狼猿士兵回來告訴我說他們将軍說了那是你們水師的事,他管不着。”
沈冷苦笑。
石破當心裡窩着一口氣,自然不願意幫,他可能也不相信求立人還敢殺回來。
“你去歇會吧,養養精神,先把今夜撐過去再說。”
“兄弟們都不睡我能去睡?”
陳冉翻了翻身上:“幹糧吃完了,我去踅摸口吃的,你在這等我。”
沈冷點了點頭:“幫我也踅摸點來,我剛才吃了,沒吃飽。”
陳冉笑道:“那你吃冷的還是熱的?”
“你還能找到熱乎的?”
“能啊,冷的呢就是找些幹糧來你湊合吃,熱的嘛......你等我吃完了拉出來你再吃。”
“滾......”
時間過的很慢,在苦撐的時候尤其如此。
終于天色将明,守在路上一夜未眠的黑眼長長松了口氣:“沒有消息過來,看來風聞堂的人也不敢那麼輕舉妄動,你們都回去歇着天黑還要守,白天他們不敢進船港軍營,我去和沈冷說一聲估計着他休息了一晚也有些精神了。”
斷舍離點了點頭,帶着流雲會的人返回牙城。
黑眼找到沈冷的時候看着沈冷那一臉的憔悴愣了:“你也一夜沒睡?”
“為什麼你用了一個也字?”
“因為我也沒睡,得到消息說風聞堂派了不少高手想今夜趁亂殺你,我帶着人在北邊路上守了一夜,想想看那些家夥倒也沒那麼大的膽子,我之前沒通知你是怕你分心,茶爺也是這麼說的,她不想讓你更辛苦,想讓你好好睡一覺,她說你太累了。”
“茶爺?”
沈冷臉色一變。
“茶爺沒回來?”
黑眼的臉色也變了:“她去了那邊那條路,臨走之前給沈先生留了個紙條說是來找你,沒提風聞堂的事,我以為她已經回來了......”
話沒說完的時候沈冷已經抓起黑線刀沖了出去。
船港南邊臨海的那條路并不是很窄畢竟也算兵道,一側是雙駝山,另一側就是大海,初升的太陽慢慢的将海霧變得透明起來,天色看起來猶如仙境。
沈冷瘋了一樣的往這邊跑,跑到雙駝山下那條路轉彎處猛的停下來。
前邊,那少女頭上插着一根在微弱陽光下也閃閃發亮的金簪,背對着船港那邊筆直的站在大路正中,她抱劍而立,肩頭帶血,在她身前有不少屍體橫七豎八散落四周,而她身後一具屍體都沒有。
這少女守在這,她說不許過,便是不許過。
她看着雲層之中閃爍的初陽光芒嘴角微微上揚,想着傻冷子應該會好好睡了一會兒吧,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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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章是補昨天的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