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山冬狩,最終是以陛下取勝告終,這倒不是臣子們拍馬屁,是他們真的不行,如果太子那邊的隊伍有沈冷幫忙的話,未必沒有一争之力,然而沈冷退出冬狩,太子那邊都是沒有上過戰場的,哪裡比得上十幾歲就從軍的皇帝。
皇帝開心之極,原定的彩頭落在他自己手裡,皇帝一時興起,決定把這彩頭,一把周時候青銅短劍拿出來,于長安城内拍賣,所得款項,全都用于獎賞北征将士。
這個消息一傳出來整個長安都沸騰了,當然大部分都是看熱鬧的,畢竟不是人人都能出得起價格,盛世文玩,大甯如此強大百姓如此富足,古董文玩的價值就更是不好估量,大抵上來說,前朝大楚距今幾百年,算上楚的幾百年曆史,就算是楚開國初期的東西也不足千年,和周時候的東西沒法比。
而周時候的寶貝又以青銅器為尊,這把周青銅短劍原本是周時候一位諸侯的配飾,本就價值不菲,上面鑲嵌有五顆寶石,由陛下拿出來放在民間拍賣,這東西的收藏價值就又提升了好幾個檔次,說價值連城不為過。
禁軍護送陛下回到長安,距離過年也就還有十來天的時間,宮裡已經在準備,今年過年和以往意義不同,陛下過完年就要禦駕親征,這是早就定下的事,為了預祝北征旗開得勝,宮裡的準備比往年都要多。
回到長安,沈冷和茶爺兩個人閑來無事在街上轉,要過年了,打算着給沈先生和孩子們買兩件禮物,一如既往,他們兩個人才不會在意别人的目光,手拉着手在街上走着,以他們兩個的尿性......德行......品行,總之以他們兩個逛街的習慣來說,走不出去多遠手裡吃的就抓滿了。
茶爺小嘴裡鼓囊囊的塞着剛剛買來的好吃的,因為天氣冷,嘴巴裡那麼多熱乎乎的吃的,鼻子呼吸的時候就往外冒熱氣,嘴裡咀嚼一下,鼻子裡冒出來的熱氣就噴一下,茶爺玩的不亦樂乎,她覺得自己是一隻能噴火的小怪獸,沈冷覺得這小怪獸還挺好看的。
沈冷肩膀上扛着一個糖葫蘆的靶子,看到小朋友就送,然後把給茶爺買的肉串插在靶子上,就這麼一路走一路買,走了半條街之後靶子上的東西沒見少。
“看那個大哥哥。”
一個小孩子拉着他父親的手搖晃着:“那是冰糖羊肉串嗎?”
哪見過這樣扛着一個滿滿當當靶子各種肉串在大街上走的,幸好兩個人吃的快,要不然很快就會涼的沒法吃。
沈冷從靶子上拔下來一大把肉串遞給那小孩兒:“大哥哥送你的。”
那小孩看向父親,父親從沈冷手裡拿了一串後連連道謝,小孩子也不争也不搶更不鬧,拿着一串肉串彎腰給沈冷行禮:“謝謝。”
沈冷笑道:“孩子真懂事,教育的好。”
孩子的父親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都是他娘教的,我在外做事平日裡也顧不上管教,這次回來,他娘和我說,孩子已經懂事了,以前他小有沒有父親的印象都還好,可是以後懂事了,若是心裡再沒有父親的印象可怎麼辦?我思前想後,決定以後不出遠門了,就留在長安做個小生意。”
沈冷心裡一動。
孩子的父親揉了揉孩子的腦袋:“我總不能讓他回憶起來,童年之中父親根本就沒有陪伴過。”
沈冷抱拳:“多謝。”
孩子的
父親一怔:“謝我做什麼?”
沈冷道:“我也有孩子,我也經常不在他們身邊。”
沈冷看向茶爺:“辛苦你了。”
小孩子拉着他父親的手:“看看人家,你怎麼不知道跟我娘說一聲辛苦了。”
孩子的父親讪讪的笑了笑:“回去就說。”
沈冷拉着茶爺的手往前走,一邊走一邊說道:“這次北征之後我就和陛下請辭,咱們或是在長安或是在别的什麼地方安頓,他說的對啊......總不能孩子十幾歲的時候回想起來,父親從來都沒有和自己玩過。”
茶爺搖頭:“你和他們不一樣,生意可以不做,國門可以不守嗎?如果每個人都這樣想這樣做,大甯也就沒有人守護了。”
沈冷長長的吐出一口氣:“孟長安也已經很久沒見過他的家裡人了。”
茶爺哼了一聲:“我還以為你是真的覺得我辛苦,原來你是覺得孟長安辛苦。”
沈冷:“你吃一個大男人的醋幹嘛?”
茶爺:“我都已經淪落到吃一個大男人的醋了還不許我說?!”
沈冷:“這個......”
正說着話,遠遠的看到高小樣和陳冉兩個人也手拉着手過來,這大街上那麼多一起逛街的男男女女,他們四個好像異類一樣,絲毫也不避諱别人的眼光,如果高小樣和陳冉沒有認識茶爺和沈冷,也許他們兩個也未必就敢這樣手拉着手走路。
“買什麼了?”
陳冉湊過來看了看,想從茶爺手裡拿點好吃的,看了看茶爺的眼神,沒敢。
“你們買什麼了?”
沈冷往陳冉拎着的東西那看了看,然後就愣了:“這是......要改行?”
“人家逛街買年貨,你們倆買了一副麻将?”
沈冷和茶爺對視了一眼,四個人又對視了一眼,同時轉身。
逛什麼街!
未央宮。
皇帝指了指面前的參湯:“這是珍妃剛剛讓人給朕送過來的,你也喝一些。”
太子李長澤連忙垂首:“是。”
他過去自己盛了一碗,低頭看着這碗參湯,不知道怎麼就在水面上看到了她母親的樣子,吓得他恍惚了一下,依稀之中仿佛聽到母親在怒斥自己,那個害死了我的賤人做的湯你也喝?!
這一下把太子吓得手都不穩了,碗當的一聲掉在地上,摔的粉碎。
皇帝一怔,連忙起身,取了一塊手帕遞給太子:“燙着了沒有?”
太子慌亂的低下頭:“是兒臣太笨了。”
皇帝拿起太子的手擦了擦:“你是朕的兒子,為什麼在朕的面前總是這麼小心翼翼的?朕更希望你能把朕當父親,而不是時時刻刻把朕當皇帝。”
太子又低頭:“兒臣記住了。”
說着話的時候連忙把手從皇帝手裡抽出來,他臉色依然白的吓人,他不敢回想,明知道那隻是錯覺,可是隻要回想,皇後那張臉就會越來越清楚,那怒視他的目光也會越來越清楚。
皇帝看他樣子有些反常,剛要問,代放舟從外邊進來:“陛下,祥甯觀張真人求見。”
皇帝嗯了一聲,回到書桌後邊坐下來,内侍已經把地上清理幹淨,而太子則好像要迫不及待的逃離似的,垂首說了一聲兒臣先告退了,不等皇帝說話,他已經退
到了門外。
皇帝看着自己兒子那種反應,實在有些不理解,隻是有些淡淡的悲傷。
外邊,鼻子上架着一副大眼鏡的小張真人看起來有幾分可愛,她往四周看了看,一回頭看到太子殿下從東暖閣裡出來,連忙俯身一拜:“拜見太子殿下。”
太子急匆匆的回了個禮,然後就加快腳步離開,小張真人擡頭的時候看到了太子臉色不對勁,然後心裡忽然就緊了一下。
人常有殺念,常有戾氣,面相就會變。
人常有善念,常有喜氣,面相也會變。
她在擡頭的那一瞬間,竟是覺得太子的臉有些陌生。
代放舟看着小張真人怔怔出神,低聲說了一句:“真人,陛下還在等你。”
小張真人這才緩過神來,可腦子裡依然在想着剛才太子那面相怎麼變化這麼大?尋常人自是看不出什麼不妥,可是她卻覺得太子越來越像别的人,而不像他自己。
小張真人進了東暖閣,俯身一拜,還沒說話就聽到陛下的聲音傳來:“起身吧,沒必要每次見了朕都行大禮,代放舟,給小張真人搬過來一把凳子。”
代放舟連忙搬着凳子過來,小張真人欠着身子坐下來,沒敢直視皇帝:“陛下召臣來,是有什麼要緊事?”
“推演一卦。”
皇帝笑道:“朕不迷信,可是朕想着反正今日也沒什麼事,就讓你過來推演一卦,看看朕北征是吉是兇。”
小張真人擡起頭看向皇帝,覺得有些不對勁,又仔細看了看,臉色猛的一變。
“怎麼了?”
皇帝的臉色也跟着一變。
小張真人下意識的往皇帝身前又走了兩步,皇帝被她看的格外緊張起來,以皇帝的心性和沉穩,怎麼可能會被人影響到這樣的地步,然而北征之前,又是對太子最後的一次考驗,皇帝心中其實真的忐忑,他隻是表現的足夠強大,不願也不能和任何一個人提起他的不安。
“原來是沾了東西。”
小張真人長長的松了口氣,低着頭對皇帝說道:“陛下臉上沾了些東西,臣還以為陛下臉上突然多了顆痦子。”
皇帝下意識的擡手在臉上抹了抹:“有什麼問題?”
“沒有沒有。”
小張真人低着頭:“是臣看錯了。”
皇帝嗯了一聲,笑着問道:“那你還沒有告訴朕,北征如何?”
小張真人依然低着頭說道:“臣已經推演過多次,北征大吉小兇,行軍謹慎徐徐而圖,當有勝算。”
這話其實等于沒說,皇帝也知道她肯定不會說出來什麼不吉利的話,忍不住笑着搖頭:“你在祥甯觀裡也不經常走動,随朕出去走走看看,也多聊聊。”
小張真人應了一聲,等陛下往外走的時候她才直起身子,忽然間就看到東暖閣裡居然挂着皇後的像,她楞了一下,印象中以前沒有的,皇帝回頭看了她一眼,見她視線在皇後畫像那邊:“是朕前兩天讓人挂上去的,朕不想讓太子覺得朕和她母親關系不好。”
小張真人看着皇後的畫像,好像動了一樣,慢慢的,那畫像的臉變成了太子的臉。
小張真人下意識的晃了晃腦袋,再看時,那畫像哪有什麼變化,隻是剛才進門之前看到了太子的緣故,此時她才反應過來,原來太子是越來越像皇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