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換做一個老成持重的大甯邊軍将軍,做不出沈冷現在的做出來的事,換做另外一個年輕人也未必做的出來,這個曾經被沈先生說性格偏軟弱連孟長安也覺得他有些膽小的年輕人,正在以一種激進的方式成長。
逼着自己激進。
而激進不等于無腦。
整個冰湖行宮裡有大概五千多名黑武邊軍,每一個都對甯人充滿了仇恨,換做别人能在這衆目睽睽之下,無數弩箭隻下,毫無顧忌似的殺死黑武将軍?
看起來沈冷很沖動,可他有把握,把握在于沁色讓他離的太近了。
上一次離開這座行宮的時候沈冷說......我做到三品将軍是因為我賭運向來不錯,我有三分運氣,剩下的九十七分靠實力。
“你若是不能殺了龛羅道,你也會死。”
沁色沉默了許久之後終于開口。
“哪怕你隻帶了這十幾個人,你也必須殺了龛羅道,唯有他死我才能接受你說的那些條件。”
她看着沈冷的眼睛。
“我不喜歡女人說謊。”
沈冷走到沁色面前,低頭看着坐在那的沁色,彎腰,兩個人的臉近在咫尺,呼吸可聞。
“你想的明明是我殺了龛羅道你也要我死,而且你的武藝不錯,在我剛才殺那個大個子的時候你的手觸及劍柄并且抽劍,你拔劍的速度比你身邊這個護衛要快許多,可是你知道嗎?我認識一個比你漂亮一百倍的女孩,她拔劍的速度比你也快一百倍。”
沈冷起身:“你猜我躲不躲得過你的劍?”
無數個日子裡,茶爺一次一次的以木劍對沈冷出手,無數次擊中沈冷,這個世界上除了楚劍憐之外還有誰能比茶爺的出劍速度更快?
茶爺一次一次的對沈冷出劍,是因為茶爺的在乎。
沈冷走到正位那邊坐下來,黑線刀立在自己身邊,因為穿着鐵甲所以坐下來并不是很舒服,但這個位子,沈冷坐下了。
“我來殺龛羅道,你的人守住那道門。”
沈冷擡起手指了指正殿大門。
沁色沉默片刻,點頭:“好。”
“長公主殿下博學多聞。”
沈冷閉上眼睛:“你會不會泡茶?”
沁色臉上有一抹怒意一閃即逝。
“我不會。”
她是黑武帝國的長公主,她又怎麼可能不驕傲。
“學。”
沈冷依然閉着眼睛:“我希望在龛羅道進門之前喝上一杯熱茶。”
沁色吐出一口氣:“我的茶你不喜歡。”
“我自己帶了。”
沈冷睜開眼,楊七寶随即快步過來,從鹿皮囊裡取出來一小罐茶葉遞給沁色:“我覺得你應該聽将軍的話。”
沁色覺得自己快要炸了。
可她站在那片刻之後就轉身離開,取了水壺來,就在這大殿上用爐火燒水,水開了之後又燙了杯子和水壺,沈冷再次緩緩閉上眼睛對她說道:“茶與女子之柔才是絕配,你的動作太僵硬。”
沁色猛的站直了身子:“你别太過分。”
沈冷往後微微靠了靠:“你以前有沒有為别的人泡過茶?”
沁色瞪着眼睛:“沒有。”
沈冷:“那以後多泡些。”
沁色張開嘴,可是又不知道說些什麼,隻那麼兇狠的瞪着沈冷,她是黑武帝國的長公主,身份之尊貴誰不參拜?可現在,居然要為一個敵國的将軍泡茶。
大殿外面有人快步跑進來,單膝跪倒在沁色面前:“斥候送回來消息,從格底城來的大軍已經到了三裡之外。”
“讓人都收起兵器,大力托将軍帶來的三千人全部調集到正殿四周,不可露面,藏身于房間之中圍牆之後。”
沁色思考了一會兒,然後指了指大殿外面大力托的屍體:“把屍體搬進來,殿門外的血迹擦幹淨。”
莫窟連忙點頭:“屬下這就去傳令。”
“把你的甲胄卸了。”
沁色看了一眼莫窟兇前那道從兇口到小腹的長長刀痕,莫窟的鐵甲很厚重,這一刀有多兇狠可見一斑。
“是。”
莫窟臉一紅,連忙讓手下人把自己的鐵甲卸了。
沈冷忽然問了一句:“想好取一個什麼樣的甯人名字了嗎?”
沁色轉頭看向沈冷:“你以為自己勝券在握?”
“我一直都這樣以為。”
沈冷端起茶杯聞了聞:“果然還是茉莉茶香聞着更舒服......若是留下沁色兩個字,再加上茉香......茉香沁色?沁色茉香?似乎都很不錯,四個字的名字雖然有些奇怪,但是孟長安應該還能接受,畢竟另一位公主殿下名字也是四個字。”
沁色眉角一擡:“你什麼意思。”
沈冷喝了口茶:“你覺得孟長安怎麼樣?”
沁色:“你到底什麼意思。”
沈冷:“是不是上次沒看清?”
沁色:“你别再胡說八道!”
她真的快要瘋了。
沈冷嘴角微微一勾:“以後看仔細。”
外面又有一個親兵快步跑進來:“殿下,已經到行宮外面了。”
沈冷指了指自己身邊:“站在這。”
沁色哼了一聲:“我憑什麼聽你的。”
猶豫了一下,最終走到沈冷身邊站住。
行宮外邊,龛羅道從馬車上下來看了看,似乎覺得氣氛有些不對勁,可是想想大力托被長公主扣下,士兵們的情緒稍稍有些不對勁也不能說明什麼。
“進去。”
他擡起手指了指,他從律城帶來的兩千名黑武邊軍開始一隊一隊的進入行宮之内,這兩千人進去之後,便是六百藍袍甲士,四個銀袍千夫長二十名黑袍百夫長留在他身邊沒動。
格底城将軍月蘭也吩咐了一聲:“進去把大力托将軍帶出來。”
他的親兵營立刻往前動,可龛羅道的手卻往下壓了壓:“将軍的人就留在行宮外邊吧,勞煩将軍再下一道軍令,讓行宮之内所有格底城邊軍撤出來。”
月蘭的臉色明顯一變。
“龛羅大人這是什麼意思?信不過我?”
“信不過。”
龛羅道側頭看向月蘭:“将軍還不下令?”
月蘭的手下意識的扶住刀柄,手背上青筋浮現。
片刻之後月蘭的手猛的離開刀柄舉起來下令:“傳我的将令,所有人撤出行宮。”
月蘭吩咐之後做了個請的手勢:“龛羅大人,請。”
“不急。”
龛羅道招了招手,立刻有兩個黑袍百夫長跑出去從馬車上擡下來一把看起來很寬大舒服的椅子放在放在行宮門口一側,龛羅道坐下來:“數清楚,月蘭将軍在行宮之内安排的軍隊應該不少于兩千人,算上剛才大力托将軍帶來的三千邊軍,總計五千兵力,那麼多人,月蘭将軍一個人一雙眼自然不好數清楚,你們都給我盯仔細了,可别少了人......另外,月蘭将軍,還得請你吩咐人出來的時候列隊而行,這樣的話數起來容易些。”
月蘭的臉色變幻不停,他沒有想到龛羅道在進去之前居然會有這樣的舉動。
“那就尊龛羅大人的命令去辦。”
行宮裡邊,一隊一隊的黑武邊軍開始往外撤,謀士索索圖從裡邊出來,月蘭一眼就看到索索圖的臉色難看到了極緻,可當着龛羅道的面又不好直接問。
索索圖走到月蘭身邊,月蘭問他:“大力托呢?”
“被殿下扣在了正殿之中,我們也不敢貿然沖進去,殿下自幼習武劍術不俗,大力托将軍的生死都在長公主劍下。”
索索圖這話說完還沒等月蘭說什麼,龛羅道卻笑了笑:“你說長公主劍術不俗?那你說錯了......長公主殿下的劍術可不僅僅是不俗,而是一流。”
五千人從行宮裡撤出來也不是一時半會兒的事,當人全都撤出來之後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行宮裡燈火通明,此時此刻,圍着大殿的就全都是龛羅道的人,兩千名律城邊軍,六百藍袍甲士,将正殿圍了好幾層。
“大人,數量夠了。”
銀袍千夫長尚難垂首說了一句。
“那咱們進去。”
龛羅道起身,邁步進了行宮大門,走了幾步又回頭看向月蘭:“怎麼,月蘭将軍不打算跟我一塊進去?”
月蘭深吸一口氣:“自然要跟龛羅大人一同進去。”
他扶着刀柄跟了上去,身後索索圖和數十名親兵同時向前。
“你自己跟進來就行了。”
龛羅道淡淡的說道:“刀也沒必要帶,将軍身份尊貴,難道我還能讓将軍出手?”
他看向銀袍千夫長尚難:“為将軍解刀。”
月蘭臉色發白:“你是要卸我兵器?”
“是。”
龛羅道看着月蘭的眼睛:“何必多問一次?”
月蘭的握刀的手都在微微發顫,索索圖擡起手抓着他胳膊:“将軍,解刀吧。”
他攥着月蘭胳膊的手也在顫抖,此時此刻一切都變得不可控,之前籌謀的那些全都失去了意義,甯人沈冷的舉動讓索索圖憤怒也無可奈何,龛羅道的舉動,他更憤怒,也更無可奈何。
月蘭眼睛變得發紅,沉默片刻将刀子摘下來扔給親兵,然後邁步向前:“現在龛羅大人滿意了嗎?”
龛羅道點了點頭,轉身看向行宮裡邊:“咱們走吧,去給長公主殿下行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