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望倒在地上,看着就在不遠處同樣躺在地上的方白鏡:“千辦大人,以前總是不敢跟你輪兄弟,現在敢了……别人有哥我沒有,所以我總是忍不住想,如果有的話,應該就是你的樣子。”
說完這句話之後袁望緩緩的閉上了眼睛。
他并沒有死不瞑目,因為他救了自己在乎的人。
白天的時候,方白鏡把他從鬼門關裡一把拉了出來,這個晚上,時間才剛剛過去多久?他把自己送進了鬼門關,一把将方白鏡推了出來。
“千辦大人!”
八九個廷尉從另外一側沖了出來,兩個人一左一右架住方白鏡的胳膊把他擡起來往後撤,剩下的人斷後,靠着這殺出來的突兀和一股悍不畏死的勇氣,硬是把那些黑武人逼退了一些。
“追上他們,一個别留。”
淺飛輪招手,一個黑袍百夫長連忙跑過來扶着他。
淺飛輪道:“本想留活口用以了解甯國廷尉府,可現在看來就算是能抓到活的怕也什麼都問不出來……甯人,不得不說甯人身上有一種我們欠缺的東西。”
他轉身:“扶我回去包紮,所有甯人都殺了就是。”
“是!”
迅速聚集起來的黑武人依然還有數百,而廷尉府那邊算上重傷的方白鏡也就勉強十來個人。
這個夜晚似乎不屬于甯國,月亮之下,自認為有月神庇佑的黑武人更有優勢。
黑袍百夫長戈斯把淺飛輪背起來往回走,十幾個藍袍甲士護送,其他人都去追甯人了。
回到那片林子裡的營地,戈斯小心翼翼的把淺飛輪放在床上,淺飛輪是一個懂得享受的人,哪怕就是行軍出來在這荒山野嶺之中也要有人為他背着木床,雖然這木床是折疊的也不算多沉重,可就算隻有幾十斤背着一直走山路也極辛苦。
人上人,管他什麼人辛苦,自己不辛苦就好。
在床上坐着,淺飛輪低頭看了看自己那兩隻腳,左邊的腳已經算是沒了一半腳掌,前半截爛乎乎的還剩下一層皮連着,那樣子連他自己看了都一陣陣的惡心也一陣陣的恐懼,右腳稍微好一些,隻是被刺穿了一個血洞。
戈斯跪在他面前,擡起頭看了淺飛輪一眼:“神官大人,會很疼,你忍一下。”
淺飛輪點了點頭:“趕緊處理就是。”
戈斯嗯了一聲,從箱子裡翻出來傷藥,先用烈酒沖了沖傷口,然後一包一包打開傷藥往傷口上灑,好在他們的傷藥帶的足夠多,就這麼硬生生靠藥粉把傷口敷上,血也逐漸不再流出來。
“礙事。”
淺飛輪伸手從戈斯腰畔将彎刀抽出來,刀子一掃,光如匹練,那挂着的前半截腳掌就被他一刀劃下來:“留着也沒有什麼意義了,回去之後還要尋個巧匠,看看能不能做出半截假腳掌來,不然的話以後穿靴子都會很别扭吧……”
戈斯心想着大人啊就算做半截假腳掌出來也是沒感覺的,穿靴子該怎麼别扭還是要怎麼别扭。
可不敢說。
雖然他也知道那半截腳掌已經沒有留下的意義,隻連着一層皮,中間斷開的部分又被劍來回絞了好幾次,就算是此時身邊有足夠好的醫官在,傷口根本不可能對接的回去,可他心沒有那麼狠,别說這是淺飛輪的腳,就算是他自己的腳傷成這樣,怕是他也做不到如淺飛輪這般輕描淡寫的一刀劃掉。
“快些包紮,想什麼呢?”
淺飛輪微微皺眉。
“是,神官大人。”
戈斯連忙專注起來,小心翼翼的将淺飛輪的兩隻腳都包上,都包好了之後額頭上已經布滿了汗水,太緊張……誰不知道神官大人性格反複不定而且殺人如麻,一個不小心自己的前程也就沒了,前程沒了也就沒了,就怕連命都沒了。
“你做的很好。”
淺飛輪看了看腳掌上的紗布:“我現在身邊缺人,你從這一刻開始是銀袍千夫長了。”
“啊?”
戈斯吓了一跳,連忙磕頭:“謝神官大人栽培,謝神官大人提攜!”
“扶我躺好,去給我找些酒來。”
戈斯立刻起身扶着淺飛輪靠着躺好,剛才的酒用來清理傷口沒剩下什麼,往四周看了看注意到了神官大人出行必會攜帶的那酒箱,神官大人最愛飲酒,雖然不會喝多,每次都是淺嘗辄止,可離不開酒。
淺飛輪此時疼的受不了,唯有酒能讓他麻醉一些。
接過來戈斯遞給他的酒,斜靠在床上的淺飛輪一口氣喝了半瓶,他一直認為品酒是很有格調很高雅的一件事,大口大口喝酒那是莽夫所為,酒的好壞需要去品,酒也不僅僅是一種飲品,還是藝術品。
可今天他就想趕緊喝醉了,希望喝醉了就能讓疼痛感消失。
“你喜歡喝酒嗎?”
淺飛輪問。
戈斯垂首說了假話:“卑職不善飲酒。”
“很好。”
淺飛輪沉默,又是一大口酒灌進去,他看了戈斯一眼:“有個問題想問你……如果未來黑武帝國會與甯國決戰,你認為誰會赢?”
“當然是咱們黑武。”
“我想聽實話。”
“卑職……卑職真的覺得一定會是咱們黑武赢。”
“是啊……每個黑武人都會這樣想,就好像每個甯人也都覺得甯人一定會赢,以前我也覺得黑武必勝,可現在看來不一定,甯人如果個個都如這次咱們遇到的對手一樣,怎麼打?我這次帶來了六百多人,對方一共隻有三十個人,可能還不到……即便如此,被甯人逼到了如此地步,談何優勢?”
“神官大人也不必太過失望。”
戈斯道:“那可是甯國廷尉府的人,是精銳之中的精銳。”
這話一說完他就後悔了,果然看到淺飛輪的臉色變了變。
淺飛輪皺眉:“他們是甯國廷尉府的人,精銳之中的精銳,難道你們就不是了?你們這些人都是精挑細選之後才能進入青衙的,而且從職能上來說,青衙和廷尉府并沒有什麼區别,你說對方是精銳之中的精銳,是在說我們當初選你們這些人進青衙的時候眼瞎了,還是同樣都是精銳卻遠不如甯人?”
戈斯撲通一聲跪下來:“卑職隻是胡言亂語,胡言亂語……”
“起來吧。”
淺飛輪搖了搖頭:“連我都要對甯人重新認識了。”
就在這時候外面有一陣陣急促的腳步聲,聽起來人數似乎不少。
“咱們的人回來了。”
戈斯垂首道:“應該是已經全滅了對方,不管他們有多強,最終赢的是咱們黑武就好,這件事也許就是個噩夢,明天天一亮就過去了。”
“是啊……”
淺飛輪看了看自己的雙腳:“我也希望隻是一場噩夢。”
外面的聲音似乎有些不對勁,有人呼喊,有人悶哼。
戈斯臉色一變,抓起來旁邊的彎刀沖到帳篷門口,剛要出門,忽然有一個黑乎乎的東西飛了進來,那東西撞開了門簾險些砸在戈斯臉上,戈斯以為是什麼暗器,一刀砍過去,砍開了門簾才看清楚自己刀上挂着一顆人頭,下意識的看了一眼,那人頭他居然認識……
是剛才追甯人的那四個劍門弟子之一。
他正發愣的時候,又是一個黑乎乎的東西飛過來,戈斯向後退了一步,門簾卷起來,第二顆人頭掉在地上,那還是劍門弟子的人頭,脖子上的斷口很整齊,整齊的讓人錯覺有一種很血腥的美感。
“刀。”
淺飛輪反而變得冷靜下來,看了看那人頭脖子上斷口,要麼是他們劍門弟子善用的闊劍,要麼就隻能是刀,劍輕薄,就算是一件斬斷了脖子,劍身碰到骨頭的時候也會有所偏移,所以斷口不可能這麼整齊。
唯有刀,且是沉重的刀。
第三顆,第四顆……
門外好像變成了地獄,有人頭會自己從地獄裡飛上來,淺飛輪坐起來看着地上那一顆一顆的人頭,已經有至少三十幾顆人頭扔進來,可還沒有停下,扔進來的人頭有他認識的有他不認識的,認識的自然是青衙的人,不認識的都是黑武邊軍選出來的斥候。
人頭還在飛。
也許外面突然出現了一口井,井直通地獄,地獄裡砍掉一顆人頭就飛上來一顆。
黑袍百夫長戈斯的手已經在劇烈的顫抖,他認出來剛剛飛進來的人頭,那是他的同袍,一樣也是黑袍百夫長的勞倫,勞倫是他朋友,這次出發之前勞倫和他喝酒的時候還說過,南下去殺甯人一定要殺足一千個,這樣的話也算是一種别人不好達到的成就。
他當時還對勞倫說甯人沒那麼好殺。
而勞倫說,甯人,不過是一群拿着刀的兩腳羊,羊就是羊,你給他刀也變不成狼。
人頭還在飛。
當一個不算很大的帳篷裡被人扔進來上百顆人頭是感覺?
如果有人親曆,一定會被吓得半死。
戈斯還沒有離開這而是強撐着站着,隻是因為他不敢出去,他怕邁過那些人頭,一出門,就看到一個血盆大口的惡魔正在外面等着他,看到他之後那惡魔一低頭張嘴吞進去他的腦袋,牙齒切開他的脖子,然後再張開嘴把人頭吐出來。
或許是因為太過恐懼,他甚至隐隐約約的覺得外面飛進來的人頭之中有一顆就是他自己的。
“夠了!”
淺飛輪坐在床上,伸手:“把我劍給我。”
戈斯連忙跑到帳篷一側将挂在那的劍摘下來,因為自負,這兩次出去追殺甯人淺飛輪都沒有帶他的劍,與那八個劍門弟子的劍并沒有多少不同,區别就是更大一些更沉重一些。
“我不管你是誰,如此挑釁,應該看得出來你是一個很驕傲的人,既然你有驕傲,那就親手殺了我。”
淺飛輪筆直的坐在那,雙手握着他的闊劍。
轟的一聲!
帳篷被外面幾個飛爪抓住往四周拉扯開,被撕裂之後帳篷倒了下去,帆布蓋住了許多人頭,可卻蓋不住全部。
淺飛輪坐在那死死的看着外邊,他想知道是什麼人來了,在這麼短的時間内殺了他數百名手下。
前前後後,也就是半個時辰,幾百顆人頭都被割了?
是的。
都被割了。
帳篷倒下去之後他第一眼就看到那個身穿黑色鐵甲的年輕甯人,營地裡點着火把,所以看得出來那個年輕甯人很高,很強壯,也很英俊,他手裡拿着的一把看起來很普通的甯人制式橫刀,刀尖上恰好有一滴血緩緩的落了下去。
虎頭甲,那是大甯将軍的鐵甲。
一瞬間,雖然沒有人說話,可淺飛輪忽然就知道了對方是誰。
“孟長安?”
他問。
孟長安隻是冷冷的看着他。
在他身後,一百二十名黑線刀親兵持刀而立,帳篷倒下去的那一刻,他們将剩下的人頭全都扔了過來,天空上下起了一陣人頭雨,砰砰砰的,淺飛輪的身邊掉了一地。
一個将軍,一百二十名親兵。
一場殺戮。
孟長安看了一眼淺飛輪:“是你傷了方白鏡?”
淺飛輪想了想,孟長安将軍問的應該就是甯國那個廷尉府千辦。
“傷?”
淺飛輪皺眉:“沒死?”
孟長安擺了擺手,一百二十名親兵整齊的後撤。
他一人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