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冷躺在床上休息,茶爺坐在一邊給沈冷繡鞋墊,沈冷看着茶爺那日漸精益的繡工忍不住歎了一聲:“你最近連鴛鴦都不繡了,悲傷。”
茶爺哼了一聲:“現在整個巡海水師的人都知道我繡的鴛鴦是三條腿的,我得創新。”
沈冷往前湊了湊:“那這次繡的是什麼?”
茶爺認真的說道:“鴛鴦啊鴨子啊這樣簡單的圖案其實沒有一點挑戰性了,我決定繡一點複雜的,我在你的鞋墊上繡一隻老虎。”
沈冷想着估計明年此時這鞋墊可以問世,可不敢說。
“躺的難受,要不然咱們出去走走?”
“你還傷着,走?”
“走幾步路不礙事,你最近都沒有出去逛逛,咱們去看看有沒有什麼好玩的東西買,而且饞街口那家鹵煮火燒了。”
茶爺忍不住笑起來:“那兩兄弟嗎?”
說到街口那家鹵煮火燒來曆有些意思,大概兩年多前沈冷和茶爺出去吃飯,找到一家刀削面做的極好的鋪子,隔壁桌坐着兩個五大三粗的男人,眉目兇惡,兩個人在那大口大口的吃着刀削面,一邊吃一邊往外看,大街上人來人往,長安城的百姓富足衣衫靓麗都稱得上是風度翩翩,那兩兄弟其中之一看着大街上的行人哼了一聲:“長安城裡的富人太多了!”
另外那個男人也哼了一聲:“憑什麼咱們窮?”
他問剛才那個男人:“大哥,咱們到長安已經十天了,帶着的盤纏也花的差不多,你到底踩好點沒有?”
看起來是兄長的那位漢子壓低聲音說道:“這十天來我在走街串巷已經看了大概,怎麼能搞到錢也已經兇有成竹,明天一早,我們就去幹一票大的!”
沈冷和茶爺對視了一眼,想着可不能就當做視而不見。
沈冷出門正好看到流雲會的人,特意交代他們盯住了這兩個大漢。
這兩個家夥,第二天一早就在街口支好爐竈賣起來鹵煮火燒。
沈冷和茶爺得知之後特意去看了看,忍不住笑問:“這就是你們所說的幹票大的?”
那大哥一臉得意:“我在長安城裡轉了十天,發現沒有賣鹵煮火燒的,這票大的唯有我們兄弟能幹!”
沈冷和茶爺随即坐下來每人要了一碗,吃起來竟然香氣濃郁味道很不錯。
就在他們兩個吃的時候又有兩個五大三粗的漢子來了,其中一個看起來濃眉大眼絡腮胡一臉橫肉,另外一個稍微瘦小一些可也足夠強壯,兩個人路過這被鹵煮火燒的香味吸引,應該是本沒想吃,可實在是聞着看着都誘人,忍不住坐下來一人要了一碗,吃的狼吞虎咽。
吃完之後兩個人互相看了看,結果誰都沒帶錢。
那絡腮胡大漢站起來嗓門很粗的說道:“我能不能今天賒賬!”
做鹵煮火燒的那兩兄弟掐着腰站在那:“不能!”
絡腮胡大漢随即喊了一聲:“我留下,你去叫人。”
稍顯瘦小的那個起來看了看那兩兄弟,說了一聲你們等着然後就跑了,沈冷和茶爺吃完了之後也沒走就坐在一邊看着,唯恐出什麼亂子。
結果沒多久走的那人就浩浩蕩蕩帶來十幾個漢子,把攤位都圍了。
“就是他們!”
喊人來的那漢子指着那兩兄弟:“賒賬都不行。”
那十幾個人漢子随即将袖口挽起來往前湊,湊了湊了湊了好一會兒湊出來每人一碗鹵煮火燒的錢,坐下來接着吃,喊人來的那漢子一邊吃一邊得意的說道:“我就說好吃吧,還不信我。”
他對那兩兄弟說道:“我們這些要去上工的人身上帶錢不方便,可不是故意要吃你的霸王餐,你以後也記住些,我們這些做工的人什麼時候欠過人飯錢不給的。
沈冷和茶爺都看愣了。
自此之後沈冷隻要出征回來就會和茶爺去那邊吃一頓,那兩個漢子看起來像是兇狠的,可做生意實惠,肉給的分量足,每天都會有不少人等着吃,尤其是那些在附近開工的工匠,一碗鹵煮火燒吃的很飽而且還不貴,吃的人也就越來越多。
茶爺看了看沈冷的傷處:“你還是别走路過去了。”
沈冷道:“可出門走不了多遠就到,若是坐車過去顯得太矯情了些。”
茶爺笑起來:“我有辦法。”
沈冷看着茶爺出門的背影喊了一聲:“我不騎狗!”
茶爺一邊走一邊舉起手晃了晃:“放心,騎狗多沒意思。”
沈冷一臉疑惑的看着茶爺出門,過了一會兒茶爺取了個東西回來,沈冷看到之後就懵了,表情逐漸決絕起來:“我跟你說,你就是把我拖出去我也不坐這個東西出門,我堂堂巡海水師将軍,甯死不辱。”
沒多久之後,茶爺推着兩個孩子坐的小竹車出門,沈冷委屈巴巴的坐在小竹車裡被推着走,這小竹車能坐兩個孩子,中間有一塊隔闆還能當小餐桌用,茶爺推着小竹車吱呀吱呀的往前走,沈冷則一臉悲憤。
大街上的人看到他們兩個出來紛紛打招呼,沈冷臉上洋溢着尴尬而又不失禮貌的笑容。
茶爺把沈冷推倒街口,賣鹵煮火燒的那兄弟兩個看到之後愣了,兄長覺得就那麼盯着看有些不禮貌,看了看弟弟,弟弟覺得兄長以為的對,然後兩個人就一塊轉身背對着沈冷哈哈大笑起來,笑的肩膀都抖。
沈冷:“過分了。”
兄長:“真的是忍不住......”
茶爺道:“來兩碗鹵煮,配些糖蒜,再加一碟小菜。”
那兩兄弟手腳麻利的做飯,很快就把鹵煮火燒端上來,茶爺也擠進小竹車裡和沈冷面對面坐着,這小竹車就成了兩個人的餐車,大街上人來人往,看着那兩口子都忍不住笑。
兩個人吃飽,沈冷擦了擦嘴:“味道是越來越好了。”
茶爺取了銅錢結賬,然後發現再想出去有些困難了,沈冷那邊本來就占了很大的地方,中間的隔闆往她這邊移動了一格,她是很不容易才坐進去的,想出來比坐進去還要難的多......這就尴尬了。
茶爺看了看沈冷:“劃回去!”
沈冷:“我不!我堂堂巡海水師提督,我才不要在大街上劃着一輛小竹車劃回去。”
茶爺:“來,我們把腳都伸到外邊,我數一二三。”
沈冷:“我不。”
茶爺:“伸腳。”
沈冷:“......”
兩個人坐在小竹車裡把腳從側面空檔位置伸出來,四隻腳踩着地,茶爺喊着口号:“一二三那個吼兒嘿!”
四隻腳随即蹬着地面發力,小竹車輕快的移動起來。
所有人都忍不住駐足觀看,小車劃啊劃的朝着将軍府劃了回去。
做鹵煮的那兩兄弟就這麼一直目送着将軍大人和将軍夫人離開,兩個人又對視了一眼:“誰要是說他們倆不般配,我就跟誰急。”
弟弟歎道:“真羨慕。”
兄長眼神一亮:“我們也去做一輛小竹車?明天一早咱倆劃着來。”
第二天他們兩個真的學着沈冷和茶爺的樣子劃着小竹車來,還加以改進,兩個人每人手裡拿着跟棍子當船槳戳着地發力,玩的很嗨。
三天後,大街上出現了好多沙雕......
沈冷和茶爺再出門的時候看到一輛小竹車裡的兩個孩子笑着從他們面前劃過去,兩個人對視了一眼,沈冷歎道:“我本以為我們傻的很獨特。”
茶爺歎道:“是啊,原來我們傻的很大衆。”
兩個人哈哈大笑起來。
若幹年後,長安城裡盛行小竹車滑行大賽。
東安小巷裡有戶尋常無奇的民宅,持真道人坐在院子裡看着天空上飛過的鳥兒發呆,一轉眼已經過去了二十天,三月的天氣越來越暖,而他也已經足不出戶了許久,這地方是天字科的一處避難所,裡邊有足夠多的糧食,但隻有糧食沒有蔬菜和肉,他靠着白米飯和鹹菜已經過了二十天,他感覺自己再這樣下去會瘋掉。
可他也明白,廷尉府對他搜查一日都沒有斷過,他的畫像貼滿了大街小巷的告示欄,長安城的百姓又一個個的都很具有正義感,誰看到他都可能跑到長安府去舉報。
這不是我想要的人生。
持真道人站起來,走到水缸前想打些水喝,看到了水缸裡自己的倒影,胡子拉碴的樣子竟是那麼狼狽,身上的衣服已經二十天沒有換過,那件道袍看着髒兮兮的味道也很難聞。
不再是個道人了。
居然還有些傷感。
本就不是個道人。
持真道人将身上的衣服脫掉跳進那口大水缸裡狠狠的洗了個澡,出來之後又把胡子刮了,進屋裡翻找出來備用的衣服,尋常百姓的服裝,穿上似乎沒有道袍看着順眼,可也沒什麼在乎的了。
二十天了,再這樣下去他會瘋。
帶上一個草帽,把院子裡的扁擔簡單改了改挂上兩個竹筐,他就這麼走了出去,還順便在雜貨鋪裡買了很多東西裝滿了竹筐,一路走一路吆喝,哪怕是對面有巡邏過來的巡城兵馬司的甲士他也沒有躲避,而是主動露出一張和善親切的笑臉。
那些士兵們也會還以微笑。
就這樣走了一圈,過街串巷把貨居然賣完了,還小小的賺了百十個銅錢,按照這樣算下來,一個月就能有三兩銀子的收入,可算不菲。
可他當然不想就這樣做個貨郎。
他隻是想習慣一個新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