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冷在農場留下了所有的武院弟子,交代他們看守好人犯等待縣衙廂兵過來,然後讓他們去找孟長安,那才是他們的任務,而不是追捕宇文小策。
沈冷不帶着他們是臨時做出的決定,因為他擔心的是這些本該在大甯軍隊中有所建樹的年輕人會死在宇文小策那種人手裡。
這些年輕人都很優秀,分派到邊疆的話他們就是大甯的鐵盾是大甯的城牆,他們也沒有和宇文小策這樣的人交手的經驗,他們不是那個陰毒家夥的對手。
宇文小策那個人,做的出來一個一個把他們殺死的事。
但是沈冷說完決定之後,武院的弟子們全都不願意,在他們看來,追捕宇文小策似乎比抓黑武密諜還要刺激一些。
然而沈冷似乎決心已定,不管武院的弟子們怎麼求情,沈冷始終都沒有松口,隻是下令他們在這等着,将所有人犯送交官府之後,讓他們去追上孟長安。
陳冉也有些不理解,追捕宇文小策那樣的人身邊人手少了更不行,這些武院弟子雖然沒有辦案的經驗但他們個個武藝都很強,執行力更強,若是帶着他們的話顯然比不帶更好,可他勸了幾句沈冷依然沒有答應。
沒奈何,陳冉隻好安撫了一下那些武院弟子,然後帶着親兵跟沈冷出發。
離開農場的時候已經天黑,按理說應該第二天一早再走,可沈冷顯然沒有這個打算,安排好了之後就帶着陳冉他們離開了農場。
“冷子。”
陳冉壓低聲音在沈冷身邊問了一句:“你是不是覺得哪兒不對勁,不然的話怎麼會這麼固執?”
“沒有。”
沈冷道:“隻是覺得帶着他們太危險,而他們對危險其實并不了解,年輕人血氣方剛覺得大不了是一死,可是辛辛苦苦把他們送進武院的家裡人不會這麼想。”
陳冉點了點頭,可還是将信将疑,他總覺得沈冷還有别的考慮,隻是不方便說。
月色下,十幾騎順着官道一路前行,他們走二十幾裡路後就回到了七十裡峽北邊的入口,七十裡峽中也修了官道,峽谷并不狹窄,官道平坦而且隻這一條,倒也不擔心迷路。
陳冉催馬到了方拾遺身邊問:“七十裡峽真的有七十裡?”
方拾遺笑了笑道:“哪有,但凡這種名字多少都有水分,基本上和大軍出征的時候那個号稱多少多少軍隊一個意思,本來沒有那麼多,号稱那麼多,噱頭。”
陳冉問:“那七十裡峽有多長?”
“六十九裡多一些。”
“我去!”
陳冉瞪了方拾遺一眼。
方拾遺道:“确實是不到七十裡。”
陳冉把馬往一邊帶了帶,不願意跟他走一塊了。
方拾遺道:“我是做捕快的,做捕快的要認真。”
沈冷聽到這句話後似乎好奇起來,他看向方拾遺問了一句:“你是做捕快的,你還那麼認真,那之前咱們到農場抓人的時候,你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嗎?”
“有!”
方拾遺靠近沈冷後說道:“我仔細觀察過那個地窖和屍體,第一,那兩具屍體就不對勁,他們為什麼會死?死亡的時間最少是兩三個時辰之前,
如果是為了争權,中年男子殺了老年男子之後為什麼要自殺?他身上沒有别的傷痕,地窖裡沒有搏鬥過的痕迹,所以說明要麼他是偷襲殺了那個老年男子,要麼是那個老年男子心甘情願被他殺了,但為什麼偏偏是大将軍到之前?”
沈冷看了他一眼:“你繼續。”
方拾遺清了清嗓子後繼續說道:“第二,他們燒毀了一些東西,但是我發現的卷宗是他們作為密諜出去行動的記錄,這麼重要的東西為什麼不燒毀?他們肯定不是沒有時間去燒毀,而是根本沒打算燒毀。”
沈冷問:“那你是怎麼考慮的?”
方拾遺道:“第一個疑點,我考慮的是他們不是自殺,那個老年人和那個中年人都不是自殺,而是被人所殺制造了他們自殺的假象,如果我的推測是真的,那麼就說明大将軍你們要突襲農場的消息洩露了,有人在你們到之前提前殺了那兩個人。”
沈冷點了點頭:“第二個疑點呢?”
方拾遺繼續說道:“第二個疑點,他們燒毀了一些東西,可是行動記錄那麼重要的東西沒有燒掉,我推測燒掉的可能是一份名單,就是農場裡有多少個真正黑武密諜的名單,燒掉這份名單之後,就算你們把人都抓了也沒辦法區分出來,因為那兩個知情者也死了。”
他看了看沈冷,月色下看不清楚沈冷的臉色,但是沈冷在安安靜靜的聽他說,所以方拾遺覺得自己分析的應該很有道理,于是繼續說下去。
“之所以不燒行動記錄而隻燒了名單,我推測,殺人的人出于兩個考慮,第一,他是一個明面上的人,他能提前得知大将軍要來突襲,然後盡快比大将軍先一步趕到殺人燒名單,是為了自保。”
“第二,他是想保一下農場裡的人,八百多口人,其中真正的密諜也許沒有多少,朝廷沒法區分出來,難道真的要殺死所有人?朝廷應該不會這樣做,他留下了行動記錄,是想告訴朝廷的人這些人已經六七年沒有行動過,是為了博得同情,在看到那記錄的時候,連我都忍不住同情了一下,目的是為了減刑。”
沈冷聽完了之後嗯了一聲:“想法很全面,除此之外,還有嗎?關于那個殺人者的推測,你有沒有想過?”
方拾遺道:“有。”
方拾遺道:“剛剛我和大将軍說了,這個人要麼就是認識大将軍的人,在官場上有身份,在得知大将軍的目标後提前離開長安,比大将軍早一步趕到農場殺人,如果是這樣的話,從所有知道大将軍這次任務的人中篩查,一定會查到什麼蛛絲馬迹。”
他勒住戰馬,停在那,沈冷和陳冉也跟着停了下來。
“第二個可能......”
方拾遺擡起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是那個殺人者。”
陳冉下意識的握住了腰刀的刀柄,沈冷卻沒動。
方拾遺苦笑:“因為我出現在這的時間不對,而且我又恰好有殺人的時間。”
沈冷點了點頭:“你确實有殺人的時間,畢竟你在山裡轉悠了六七天,按理說你不該在這轉悠那麼久,你在失去宇文小策的蹤迹後應該返回南山縣。”
方拾遺歎道:“所以如果我是大将軍的話,現在應該下令把我綁起來。”
沈冷看着方拾遺問:“那麼,人是你殺的嗎?”
方拾遺道:“我是捕快,深知律
法,在沒有确鑿證據是我殺人和不是我殺人之前,我的話其實都沒有什麼意義,我說不是我殺的,我沒法證明,我說是我殺的,我也沒法證明。”
沈冷:“那你就繼續帶路吧。”
陳冉笑道:“這是我見過的最認真的一個捕快。”
方拾遺沉默了好一會兒後說道:“家父曾經遇到過差不多的事,所以我現在明白了家父當年自殺的時候有多難過。”
方拾遺擡起頭看向月亮,讓他的臉蒙上了一層寒光。
陳冉問:“怎麼回事?”
“家父曾經是南山縣的捕快。”
方拾遺沉默了一會兒後說道:“他性格有些孤僻,為人太死闆,不願意和同僚在一起玩,所以在衙門裡人緣不好,那年......”
他停頓了一下,似乎說這些話的時候每一個字都在刺着他自己的心。
“那年,南山縣城裡有人開設地下賭場,開始的時候隐藏的很好,可是後來一個借了他們高利貸的人因為無力償還被他們殺了,屍體沒有處理好被發現,縣令大人下令嚴查。”
“可是後來卻發現,每一次縣衙的捕快行動之前都有人洩密,每次去抓人都會撲空,于是縣衙裡的人開始互相懷疑,而大部分人都懷疑我父親,因為他确實太孤僻。”
“不久之後,有人到縣衙報案說,賭場的人準備逃走,縣令大人立刻下令所有捕快去圍堵,結果消息再一次洩露了,除了我父親之外的所有捕快全都去了南門,撲了個空,而我父親去了北門,一個人把賭場的人全都堵住了。”
“一番厮殺,我父親殺了所有惡人,一個沒留,城門口血流成河,二十幾個兇徒被我父親一人手刃,然後縣衙的人全都趕了過去,本以為事情結束了,可是我父親卻被下獄,因為他們懷疑我父親是殺人滅口。”
方拾遺連續深呼吸,一口氣說了這麼多,他的兇口起伏的幅度很大。
他轉頭看向陳冉:“不久之後,我父親在大牢裡自殺了,他們說是畏罪自殺,我娘被鄉親們堵着門罵,我父親的屍體被丢棄荒野沒有人管,娘帶着我離開了南山縣,悄悄的掩埋了父親的屍體,自此之後十年沒有回去,那年我十二歲。”
“十年後,我娘病重不治,我安葬了我娘後回到南山縣,我唯一想做的就是查明真相,等我回來的時候才發現,原來真相早就已經查明了。”
他苦笑着說道:“我父親死後第二年,縣令大人升遷調走,新來的縣令大人是個公正清明的人,他在查舊案卷宗的時候翻到了我父親的案子,偷偷安排人調查,後來才發現,原來整個縣衙所有捕快,除了我父親沒有拿過那個地下賭場的錢之外,所有人都拿了。”
他看向沈冷:“全部的捕快,隻有我父親一個人是幹淨的。”
陳冉聽到這句話之後握緊了拳頭,手背上青筋畢露。
“縣令大人知道我的身份後,留我在縣衙做事,六年前縣令大人也升遷調走了,他本想帶我一起走,但我沒有同意,我想留在南山縣,于是他在臨走之前升我為捕頭,對我說這是他唯一能幫我的了。”
方拾遺再次長長吐出一口氣,笑了笑:“我是捕快,我要留在這,就是不準再有我父親那樣的事發生,不準再有那些兇徒出現,發現一個,我抓一個!”
他揮舞了一下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