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東主從來都不覺得自己是一個失敗的人,以往也不曾失敗過,哪怕他明知道對抗大甯是一件多可怕的事,可他一直覺得年輕人若是還沒有去做就隻想着失敗,多半一事無成。
他緩緩的将臉上的桃花面具摘下來,露出一張英俊卻頹然的臉。
他就是杜川北。
沈冷沒見過杜川北自然不知道他長什麼樣子,看到之後便覺得那叫言英賦的小姑娘為他癡迷也不是沒有道理,一個男人該長成什麼樣是近乎完美的,這張臉便差不多了,即便臉色頹然可看起來依然幹淨,這就是不俗之處,可是表面上的幹淨,隻是表面。
即便如此,上天造物看來真的是不公平。
林落雨看到這張臉也覺得可惜,可惜他就要死了,這個世界上沒幾個耐看的男人,死一個少一個......哦,那邊那個也是挺耐看的,而且越看越覺得耐看。
她其實沒有時間去在乎這個,風聞堂的東主是不是杜川北她不在乎,杜川北長的好看不好看她也不在乎,她在乎的是......為什麼揚泰票号緊挨着大川海貨好幾年都沒有查出來的事,廷尉府這麼容易就查出來了。
沈冷似乎是看到了她的疑惑,語氣平靜的解釋道:“當初還是南越的時候,求立人在海上有多猖狂?即便如此,大川海貨依然沒有斷過貨,不覺得值得推敲懷疑?”
林落雨點頭:“我想過,可是沒在意。”
她當然可以不在意,那本就不是她也不是揚泰票号該在意的事。
沈冷繼續說道:“前陣子我在牙城裡抓了幾十個求立人的刺客,他們是來殺我的,當然殺我是最後的選擇,在這之前他們極力想控制我,隻要我被求立人控制了,那麼大甯水師的一切就都不是秘密,求立人就可以利用我把大甯水師的部署摸清楚,然後把大甯水師打的全軍覆沒。”
沈冷道:“可他們準備的有些不足,想的也太簡單了些,我猜着可能是因為當初南越國的那些當官的太好對付,随随便便就能控制一批人,所以他們就變得心大起來,心太大就容易吃虧。”
“我抓了大部分放走了一個,為什麼放走一個你當然可以想到。”
林落雨嗯了一聲:“放走一個,才能找到求立人的水師在哪兒,甚至發現更多有用的事。”
“是。”
沈冷道:“可是沒有那麼簡單,我放走的那個求立人又不是白癡,自然不會一個人駕船跑回去,茫茫大海,他沒有那個能力,就算有他也不敢,他當然想到了我會派人跟蹤他,所以他必須想别的辦法神不知鬼不覺的逃離,于是他就找到了大川海貨的船隊。”
“他已經足夠小心謹慎,可廷尉府盯着他的人如影随形他根本就沒察覺,當然這是因為我們做了一場戲,我安排人盯着他故意暴露,讓他确定自己甩掉了好幾批人,這時候就會變得放松一些,他隐忍了一天才去找到大川海貨的船隊,這件事就變得有趣起來。”
沈冷看了一眼杜川北:“大川海貨的船隊隻有五條船,最大的那艘不過六十米,還都是比較老的貨船,按理說這船隊是怎麼常年航行大海而不被求立人洗劫的?求立人的船放你的船先跑半個時辰都能輕松追的上,你們多年安然無恙,那麼就隻有一個可能......大川海貨是和求立人有勾結的。”
沈冷道:“于是廷尉府的人又在遠水縣抓了一批當官的,之所以去了那邊是因為牙城的那些雜碎殺的太早太快,隻好去遠一些的地方,遠水縣這些當官的很慫,沒怎麼逼問就全都招了,這些年求立人收買控制甚至是逼迫沿海南越官員成為他們的傀儡,你們大川海貨就是幫兇,以你們的身份接近這些南越官員,然後求立人要麼給錢要麼威脅,總之一切都很順利。”
沈冷看向杜川北:“所以你那幹幹淨淨的樣子是怎麼來的?你可真的不幹淨。”
杜川北面無血色,也沒有解釋。
他無法解釋,因為沈冷說的都是真的。
沈冷繼續說道:“既然已經查到了這麼多,那若是不利用就真的很浪費,廷尉府的人藏身在你們大川海貨的貨船裡,跟着貨船去把那個求立人送了回去,于是就發現了求立人在他們本國之外的最大海港,八成的求立戰船都會在那個海港裡,之後阮青鋒帶來襲擊牙城的船隊不過三成而已,他不來,我們也要想辦法讓他來,隻有他來了海港裡的求立船隊才會有滅頂之災,畢竟那确實是個人物。”
沈冷說出這些很輕松,因為在到川州城之前得到消息,水師提督莊雍已經派人回來了。
大勝!
沈冷看向林落雨:“所以你倒也不必自責,你們揚泰票号雖然消息靈通,可你們始終不過是江湖中人,我跟你說一句話你一定要記住,你們想查的費盡心思差不到,朝廷想查的并沒有多難,就看朝廷想不想查,殺手們覺得風聞堂或是揚泰票号就是龐然大物,可在朝廷面前你們可能算不得一粒沙。”
林落雨不想說話,因為她也很郁悶。
“包括,你們那位神神秘秘的東主。”
沈冷看着她:“韓喚枝之前說是回了長安城其實不然,而是去拜訪了你們東主,據我所知他們還請一起吃了飯,吃飯的有三個人,另外兩個的分量都比你們東主大的多,你自己猜猜都是誰,應該很容易猜出來。”
畢竟隻差一個人沒說,而剩下的那個猜到确實不難。
林落雨哼了一聲,掩飾自己的心虛。
很多時候,她都确定江湖之中黑暗的地方,朝廷是看不到的。
現在看來,隻是朝廷懶得看。
沈冷的視線回到杜川北身上:“我猜着,是因為南越國滅之後大甯查的更嚴,所以你們對大甯的仇恨就變得更大,你父親杜大川可算不上一個對南越多有感情的人,倒是把你腦子裡塞進去很多他自己都不具備的東西,複國?你爹為了錢可以和求立人勾結把南越海疆那幾個大縣整個挖空了,你覺得他真的是忠于南越?”
杜川北的雙手顫抖不止,臉色已經白的吓人。
“他是不服氣啊。”
沈冷歎道:“他覺得自己縱然不能把大甯幹翻了,最起碼可以讓大甯很惡心,你之前問我大甯滅南越是不是正義的,現在你問問你自己,知道這些之後你還有底氣問我是不是正義嗎?大甯滅南越從不曾屠殺殘害過任何一個平民百姓,你爹勾結求立人這些年在沿海一帶屠戮的漁民有多少!”
最後這一句突然提升了聲音,猶如一聲驚雷。
杜川北吓得往後退了幾步,看着沈冷的時候眼神裡已經沒有任何勇氣。
“你......你吓着他了。”
言英賦往前邁了一步擋在杜川北身前,可是說話哪裡還有什麼底氣。
“我一個人殺進來,是因為這是我一個人的事,這也是為什麼我剛才跟你說每個人心裡都有一條線,這條線的位置你自己放的越來越低,那最終就沒有什麼在乎,所以我自己來便是不動搖,若我懶一些,可以很惬意的看着大甯的戰兵和廷尉府的黑騎把你這夷為平地。”
杜川北現在才明白沈冷說那句話的意思是什麼,之前哪裡會去想這麼多。
一口氣說到這,沈冷心情也放松下來,自己該做的事做了,大甯的水師該幹的事也幹了,此時此刻心裡便隻有一個感覺。
爽!
“去打開門看看吧。”
沈冷指了指前堂那邊。
杜川北下意識的往那邊走,腳步無比的沉重,他知道自己打開門看到的一定不會是什麼好景象,他隻是想看看還能有多壞,壞到死心是極緻,也就沒什麼可怕的了。
他穿過花園走過天井,進了自己許久不曾去過的前堂,門闆都封着,血腥味就被憋在這屋子裡出不去,熏的他一陣陣惡心想吐,将前堂的門闆一塊一塊的卸掉外面的光線很快灑了進來,他似乎看到了這屋子裡的血腥氣好像霧氣一樣沖出去,可這也隻是他的錯覺。
大街上很整齊。
這是他的第一感覺。
大街可以很幹淨整潔,但是整齊這個詞顯然不對,然而現在他看到的就是整整齊齊......整整齊齊的戰兵隊伍,往兩邊看都看不到盡頭,這些身穿黑甲的大甯戰兵臉色默然的看着他,讓他覺得自己是個小醜,哪怕那些人沒有一個在嘲笑。
烈紅色的戰旗飄揚着,上面寫的是大甯酉字營。
遠處有一輛黑色的馬車緩緩過來,在馬車前邊有幾個人被驅趕着往前走,身上綁着鐵索腳踝上套着鐵鍊,往前走的時候發出讓人很難受的聲音,一下一下蹭在心裡似的。
那幾個人他都很熟悉,一個是他的父親,一個是他大哥,還有一個身上沒穿衣服所以更顯得狼狽,那是他遊手好閑的三弟,他曾經很羨慕自己的三弟是那麼無憂無慮,很滿足于一個有錢人應該有的生活,當然也恨過他三弟不成器,自己才會這般辛苦。
結局都一樣的,有什麼恨不恨。
他的父親杜大川跌跌撞撞到了他面前,站在那苦笑了一聲,眼神裡似乎有些歉然。
不知道為什麼,杜川北忽然一股沖動上來怎麼都壓制不住,上去狠狠一拳打在他父親臉上,把那張本就看起來很凄苦的臉打得更凄苦,甚至是凄慘。
杜川北回頭朝着沈冷嘶吼:“過來和我打!給我一個尊嚴的死法!”
已經走到前堂的沈冷站在那看着這個已經瘋狂的人,搖頭:“不給,我不是一個矯情的人,不喜歡說什麼情懷,可我一想到海疆那麼多百姓死的沒尊嚴,我憑什麼給你尊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