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沈冷第一次見到海沙,一個看起來幹幹淨淨沒有什麼侵略性的年輕男人,沈冷知道的海沙應該已經三十幾歲,可這個人眼睛裡依然有着十幾歲的少年才有的清澈單純,很少見。
海沙看起來并不是有多年輕,這段時間在窕國征戰,率領水師風吹日曬,皮膚又怎麼可能白,可幹淨和白并無關系。
正因為那雙純淨的讓人覺得不染塵埃的眼睛,他就顯得很年輕。
他坐在椅子上看着沈冷,似乎已經看了很久。
沈冷醒過來的時候第一眼看到的人是他,而在海沙身後,陳冉杜威名王闊海楊七寶窦懷楠等人都在,見沈冷醒過來,所有人嘴角都不約而同的微微上揚。
“躺着别動。”
海沙說話的聲音也有些輕柔,絲毫也讓人無法和那個傳聞之中的殺神聯系在一起。
沈冷沒見過海沙,隻是覺得這個人有些親近。
“我叫海沙。”
海沙介紹自己隻用了四個字。
也夠了。
大甯這片江山這個天下,隻要是當兵的人哪個沒聽說過海沙武新宇?如果說沈冷孟長安是這一代年輕人之中的傳奇,那麼海沙武新宇就是上一個傳奇。
沈冷張開嘴想說話,嗓子裡疼的厲害,好像燒着一團火。
陳冉連忙過來端給他一杯水喂了,沈冷慢慢喝完嗓子裡才恢複了一些。
“海将軍。”
海沙已經是正三品,比沈冷高一級。
“幸好看到你醒過來了,莊将軍交代我,讓我看住你。”
海沙笑了笑:“他說你不安分,說你派人去找他請求水師分船過來就一定沒憋着什麼好屁,料來你是要與阮青鋒做個了斷,所以讓我過來,第一眼看到你的時候我後悔過來,莊将軍說讓我看着你,結果第一眼的時候感覺你要死了,我回去沒法交代,你不死,我心甚慰。”
沈冷心說這話說的也沒誰了。
可是海沙這性格真心不錯。
莊雍果然是了解自己的啊,他派人去窕國請求莊雍分兵的那一刻,若換做别人是水師提督怕是要罵娘,陛下确實說了要把水師分開,可沈冷你居然大咧咧的自己不來,随便派個人過來就要分兵,那麼心急分權的嗎?
然而莊雍知道沈冷不是那樣的人,他太了解傻冷子。
沈冷要分兵,肯定有所圖。
所以他不放心,這隻遠在異國他鄉的老母雞隻好讓最能打的海沙過來看着沈冷。
結果最能打的覺得自己來晚了,若是早到些的話沈冷就不至于打的如此慘烈,不過沈冷卻覺得海沙來的恰到好處,若是早了,求立人未必上當,晚了自己可能就真嗝屁。
沈冷笑起來,一笑傷口就疼,可還是想笑。
“也把我吓了一跳。”
聲音來自沈冷另外一邊,沈冷轉頭過去才看到唐寶寶那張可愛的臉。
唐寶寶認真的說道:“某個傻小子說要跟我結拜兄弟,我把雞頭黃紙都準備好了,左等不回右等不回,于是用黃紙做引火點燃了一堆木柴,炖了一鍋雞頭,加了些辣子,味道還不錯,差一點就浪費了。”
沈冷:“呸。”
唐寶寶笑道:“呸你婆婆一臉尿。”
沈冷:“莊重些......”
唐寶寶:“莊重是個屁。”
他哈哈大笑:“我兄弟沒死,哈哈哈哈哈!”
沈冷:“你笑起來的時候,我依稀還能聞到幹鍋雞頭的味道。”
唐寶寶:“......”
他瞪了沈冷一眼:“你大爺的,老子剛剛才煽情,被你一句幹鍋雞頭噎了回去......不過确實挺好吃。”
醫官進來給沈冷查看了傷勢,看着沈冷身上那一身縱橫交錯的傷口,忍不住歎了一聲:“渾身上下,快沒一處好地方了。”
沈冷一驚,拼盡全力的擡起手來拉開被子看了看,那玩意還在,于是松了口氣。
“你可吓死我了......這不是好好的嗎。”
醫官聽了都想捂臉。
若茶爺聽了應該想打人。
十天後,沈冷傷勢稍稍好轉一些,便随海沙乘坐大船往窕國去見莊雍。
沈冷特意帶上了一把躺椅,天氣不錯的時候就請人幫忙把躺椅擺在甲闆上曬太陽,海沙處理完軍務走過來挨着沈冷坐下,看着沈冷好一會兒:“我聽人說,你在殺阮青鋒之前說縱然沒有仇恨大甯也會滅了求立,隻是不會這般兇狠?”
沈冷點頭:“說過。”
海沙笑起來:“問你個問題,大甯四處征戰,讓天下臣服,戰争到底有什麼意義?”
沈冷沉默片刻:“待大甯天下至強時,大甯不想打誰不動兵戈,便是天下太平。”
海沙點了點頭:“我以為隻有我一個人會這樣想......大甯說不許打,沒人敢打,大甯說要打,沒人敢攔,大甯說天下太平,于是天下太平。”
他拍了拍沈冷的肩膀:“所以,我們任重而道遠。”
沈冷也好奇一件事:“海将軍是什麼時候被陛下調到水師這邊來的?這事做的好隐秘,可能除了陛下之外,整個朝廷裡的大人們都不知道你在某地秘密訓練水師督造戰船。”
“陛下說......”
海沙有些無奈的看向大海:“你姓海啊,去水師吧。”
“就這樣?”
沈冷覺得确實草率了些。
海沙:“你以為陛下會認真解釋一下?”
他站起來:“陛下從不會選錯人,剛好我姓海而已。”
沈冷笑起來:“大海可還好?”
海沙點頭道:“大海很好,比陸地還遼闊,大有可為。”
又半個月後,舟車輾轉,沈冷終于在窕國往北求立境内四百多裡的地方見到了莊雍,其實從求立北疆沈冷與阮青鋒激戰之處向南直線走上兩千裡就是莊雍所在,奈何那兩千裡終究不好走,所以要繞過窕國。
海沙帶去的隊伍暫時留給了唐寶寶,唐寶寶帶着那支隊伍正在從求立北疆往南猛攻,也許再用不了多久就會與莊雍會師于求立都城。
中軍大帳。
莊雍低着頭處理軍務,聽到外面有人說海沙将軍回來了求見,他也沒擡頭說了一聲進來吧,視線一直都在軍報和地圖上來回移動,求立人的抵抗很強烈,強烈的超乎想象,可對于他來說這并不是什麼煩惱。
或許是感覺到了什麼異樣,莊雍擡起頭看了看就看到了被人擡進來的沈冷,于是眼神驟然一變。
“這麼凄慘?”
他壓了一下自己的情緒。
可是壓的并不完美,人都已經不由自主的站起來了,也就他自己沒察覺。
沈冷笑起來:“幸好沒破相。”
莊雍:“求立人的刀子都長了眼睛麼?把你全身都招呼成了這樣居然沒有一刀砍在你臉上......他們是不是很詳盡的調查過你,知道你臉上自帶厚甲,砍之不破。”
沈冷:“将軍啊,正一品了......”
“嗯?”
“莊重些。”
“滾。”
“滾不動。”
莊雍噗嗤一聲笑出來,強忍着過去抱抱這傻小子的沖動,畢竟大帳裡又不是隻他一個,若是真的過去抱抱了,可能會被人笑話很久吧。
“我确實應該莊重些。”
莊雍走到沈冷身邊看着那密密麻麻的繃帶,故作嚴肅的說道:“陛下說讓你分走部分水師戰船,我是分呢還是不分?”
沈冷:“别分了。”
莊雍笑:“不敢抗旨不尊。”
沈冷:“我的意思是将軍别分了,我自己挑,萬一将軍分的我還不滿意,傷和氣,傷和氣。”
莊雍:“......”
海沙在旁邊站着,看這兩個人就好像看到了一對父子在說話,雖然都刻意闆着,然而那種流露還是讓他看出來沈冷對莊雍的尊敬,哪怕沈冷說話甚至還有幾分不恭,也能看出來莊雍對沈冷的親近,哪怕莊雍并沒有表達幾分關切。
“人給你挑出來了,按照陛下吩咐,戰兵一萬兩千,輔兵兩萬四千。”
戰兵主戰,輔兵控船。
畢竟沈冷的船隊是以運輸為主,大部分都是運輸船。
若是陸地戰兵,便不用這麼多輔兵,大概人數比例是一比一。
海沙卻知道,這些兵都是莊雍精挑細選出來的,還沒見過那個将軍分兵給别人的時候故意把最好的都分出去,唯恐給的還不夠多,非但士兵挑選的是最好的,戰船也是。
沈冷:“多了。”
莊雍:“嫌多?”
沈冷:“這邊還在激戰,我分走太多兵力不妥,戰兵我帶六千足矣,輔兵一萬兩千。”
海沙站在一邊有些懵,一個多給一個不要?
這兩個人,真有意思啊。
莊雍:“那你去找陛下說啊。”
沈冷:“一見沈小松誤終身,将軍被他帶壞了。”
莊雍:“說到沈小松,他還欠了我不少銀子,當初在江南道安陽郡買房子的錢未曾還給我,依稀記得,是誰還跟我借了銀子的?”
沈冷:“傷口突然疼了起來。”
莊雍:“我記得我說不要了。”
沈冷:“頓時不疼了。”
莊雍:“現在反悔了。”
沈冷:“那麼大個正一品......有意思嗎?”
莊雍:“所以,你是還錢,還是帶我分給你的人走?”
沈冷:“要不然我留下打幾仗還利息吧?”
莊雍笑了笑:“陛下的旨意不容置疑,你責任重大,況且這邊兵力充足,求立人也扛不住多久了......對了,前陣子得了幾件小玩意,我留着也沒什麼用,就當是借給你的。”
他從桌案上取了個木盒過來:“前些日子攻破山北城,殺求立一位郡王,也是領兵的主将,從他身上扒下來一件軟甲,據說是求立皇帝阮騰淵戰前賜給他的,東西是真的好,可他沒用上,被一箭射在太陽穴上射死了,我仔細看過,比我那件還好些。”
沈冷看着那木盒,鼻子微微發酸,眼窩裡的淚水呼之欲出。
“感動了?”
莊雍問。
沈冷:“不是,這不是一件嗎?将軍剛才說有幾件東西,還有什麼?”
莊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