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喚枝和那個蒙面人之間的距離并沒有多遠,大概一丈多些,對于武術上的高手來說,一丈多的距離其實絕不是安全距離,然而雙方之間還有那麼多普通百姓。
“你在猶豫?”
蒙面人似乎是有些輕蔑,在他看來韓喚枝這樣的人出現猶豫就不應該。
“你是甯國廷尉府的都廷尉,你應該知道拿下一個敵國派駐在甯國之内的密諜有多重要,也許一口氣就能把更多的密諜挖出來。”
他眼神裡有些失望:“你原來是這樣的韓喚枝。”
韓喚枝看着那些百姓,看着那個淚流滿面的小姑娘,他沉默了一會兒後将長劍擡起來對準了元培聖的心口。
“唔。”
蒙面人似乎有些意外。
“你居然選擇救這些普通人。”
他笑起來:“不過,正合我意,我數到三你把那個胖子殺了,你可以來追我,如果我數到三你沒有動手,那麼我就把這漂亮姑娘漂亮的脖子割開。”
可就在這時候蒙面人握着匕首的那隻手忽然顫抖了一下,他猛的轉身。
在距離他大概十幾丈外站着一身身穿布衣長衫的男人,因為氣質太特殊,所以根本分辨不出來他的真實年紀,他的鬓角已經全白,可是面容看起來就隻有三十歲上下,哪怕是仔細去看,在他的眼角也看不到多少皺紋。
“你為什麼不說話了?”
長衫男子問蒙面人。
蒙面人的眼神裡閃過一抹恐懼。
韓喚枝立刻喊了一聲:“你們都過來!”
那些百姓立刻朝着韓喚枝那邊跑過去,除了依然在蒙面人手裡控制着的小姑娘。
“韓大人......救我......”
小姑娘哭着說了一句。
“别怕。”
韓喚枝讓衆人都到他身後,然後他一步一步朝着蒙面人走過去。
蒙面人背對着韓喚枝,背對着敵人對于一個高手來說是多不應該出現的失誤,可是他沒辦法,因為正面那個人給他的壓力實在是太大了些。
他甯願背對韓喚枝。
“讓她離開,我可以允許你先走。”
布衣長衫的男人語氣平淡的說了一句。
“楚先生?!”
韓喚枝從巷子口出來一眼就看到了那個男人,當今這個世上,還有誰能有這般氣風度,那是一個第一眼看上去他隻是個普通人,身上沒有一絲一毫淩厲的氣勢,不管怎麼看都不像是個劍客的人。
可是當你再多看一眼,就會發現他是那麼那麼有吸引力的一個男人,尤其是那雙眼睛,看那雙眼睛總給人一種在擡頭看星空的錯覺。
是仰望。
楚劍憐對韓喚枝微微颔首示意。
蒙面人摟着小姑娘的脖子後撤,一邊退一邊說道:“你還真是陰魂不散,從甯國東疆追到了北疆,從北疆追到了星城,從星城又追回到甯國長安,你不知道我在躲你?你怎麼這麼無恥?”
他應該是已經氣急敗壞,所以才會說出這樣的話。
仆月為了躲開楚劍憐,從大甯的東疆跑到了冰天雪地的北疆,為了不被楚劍憐找到,他先後躲在遼殺狼和青木的軍中,然後躲進元輔機的軍中,唯有在萬軍之中他才稍稍有那麼一些安全感。
楚劍憐一人之氣,可抵萬軍。
可是當他和元輔機到了星城之後,他依然能感覺到威脅就在身邊不遠處,他不知道那
個人什麼時候會突然出現在自己面前,不知道那雙眼睛會在什麼時候盯着自己的臉。
所以他甘願冒險離開黑武來大甯,他想着,最危險的地方大概就是敵人最意想不到的地方,他躲到長安來,追殺他的人斷然想不到他會來長安,應該還在星城轉悠呢吧。
然而他還是追過來了。
“你怎麼就陰魂不散?”
這句話他幾乎是咬着牙齒說出來的。
楚劍憐緩步向前,一邊走一邊說道:“也許你不信,可隻要你還練劍我就能找到你,除非你把以前學到的劍法劍意全都忘了。”
“你放屁!”
仆月怒吼道:“少跟我扯這些玄之又玄的東西,你以為我會信?!”
楚劍憐輕輕歎了一聲:“可能......不隻是你不信,有時候我自己也會覺得奇怪,你說的玄之又玄的東西,隻有我一個人可以體會到。”
他說這些話的時候,有些淡淡的孤獨。
“為什麼......”
仆月看着楚劍憐那張臉:“為什麼你看起來越來越年輕了?為什麼感覺你比以往還要強了?”
楚劍憐回答:“我為了追你,走過平原大地,穿過林海雪山,越過河湖水澤,所見所聞,所思所想,比以往多了些。”
他是一個君子,所以哪怕是他想殺的人在問他問題,他也如實回答。
隻是他的回答對于仆月來說真的很難理解,仆月覺得楚劍憐就是在放屁,在裝神弄鬼。
“你他媽的以為自己是妖嗎?”
仆月用匕首指了指楚劍憐:“你站住!”
指完了之後匕首又立刻回到那小姑娘脖子旁邊,仆月握着匕首的手都在微微發顫。
“你他媽的是想告訴我,你變得越來越年輕,你變得越來越厲害,是他媽的因為你吸收了日月天地之精華?!”
楚劍憐居然很認真的想了想,點頭:“也許。”
“你閉嘴!”
仆月咆哮了一聲,哪裡還有之前要挾韓喚枝的時候那種一切盡在掌握的模樣,那一刻的他雲淡風輕,那一刻的他如同神明,連韓喚枝都不得不被他壓着。
可是現在,楚劍憐還什麼都沒有做,他卻覺得自己快要窒息了,而楚劍憐那些話更像是對他的嘲笑,雖然楚劍憐真的是認真的回答了他的問題。
“你也練劍,但你練的劍隻是劍招,你試過劍招與呼吸相配嗎?”
楚劍憐居然還在認真的說着。
“感受不同地方的不同氣息,可以讓呼吸之法變得更為通透,你有沒有想過,所謂的吸收天地之精華,正是呼吸,每個人都在呼吸,每個人的呼吸,都是在奪天地之精華。”
楚劍憐腳步停下來:“你可以放開她了,修行楚皇劍的人不應該做出這樣的事。”
“你滾開!”
仆月忽然将手裡的匕首朝着楚劍憐擲了出去,然後一腳踹在那小姑娘身上,借助這一腳之力他向後疾掠了出去,不得不說他的武藝他的身法都在韓喚枝之上,就算是他沒有威脅韓喚枝兩個人公平一戰的話,他的勝算也比韓喚枝大的多。
小姑娘疼的喊了一聲飛出去,迎面而來的是韓喚枝的懷抱,韓喚枝旋轉半圈卸力然後把小姑娘放下來。
那把匕首化作一道流光直奔楚劍憐,快如閃電瞬息而至,從他出手到匕首飛到楚劍憐身前,不過半息。
當!
楚劍憐擡起手在身前屈指一彈,那把匕首被彈飛了起來,迅速的旋轉着飛向正
上方,匕首飛到了高處之後又旋轉着落下來,落點依然是楚劍憐身前。
在匕首落下來的那一刻,楚劍憐再次彈了一下。
這一次,手指在旋轉着的匕首上所彈中的位置是刀柄,一聲輕響,匕首突然加速朝着前邊飛了出去,因為速度太快,以至于讓人懷疑那匕首到底是不是真的。
人已經在幾十丈之外的仆月似乎是感覺到了危險,他在那一瞬間轉身,手中已經多了一把長劍,他不敢單手握劍接這匕首,而是雙手緊握劍柄,劍做刀勢,從上往下狠狠的一劈。
當!
匕首被一劍斬落。
砰!
匕首戳進地上,直接打穿了堅固厚重并且很脆的青石闆,然而石闆上沒有一丁點的裂紋,匕首打進去的速度太快,直接在青石闆上留下一個洞。
如果是把石闆擊碎了的話應該還不會讓人覺得很震驚,能力破石闆的武者也多的是,可是打出來一個洞......這不符合常理,而且匕首已經深入大地之中,一點都看不見,天知道紮進地面之下多深。
韓喚枝勉強看清了兩個人的交手,所以在那一刻韓喚枝确定......如果這匕首是朝着他飛過來的,也許他擋不住。
而楚劍憐,依然雲淡風輕。
仆月一劍劈開了匕首之後再次發力狂奔,他幾乎将自己的潛力都逼發出來,什麼都不管了,隻管往前跑,即便這是在長安城裡,能跟得上他的人也絕對不多。
可惜,要跟着他的人是楚劍憐。
眼看着那兩個人以超絕的速度離開,韓喚枝都忍不住擡起手揉了揉眼睛,他回想了一下剛剛楚劍憐說的那些話,仔細的回憶了每一個字,然後他确定,如果這些話是楚劍憐認認真真對他說出來的,他也會覺得楚劍憐是在裝神弄鬼。
大概不會如仆月那麼不尊敬,直接說了一句放屁。
可是韓喚枝真的不信,所謂的呼吸,習武之人都知道怎麼調整自己的呼吸,因為體質更好氣力更足再配合合理呼吸,所以習武之人比普通人在力量的持久上來說自然會強不少。
可是楚劍憐剛剛說的是可以通過調整呼吸來讓劍意更強,說實話,韓喚枝到了現在的武技地步,他可以理解劍招劍法,但也理解不了到底什麼是劍意。
他到現在也覺得,那些名門大派的門主也好,江湖上有名的宗師大家也好,但凡說我劍意如何如何的,基本上都是裝-逼。
可若是楚劍憐說出一句我劍意如何,韓喚枝覺得那一定不是裝-逼,因為他也看出來了,楚劍憐比他第一次見到的時候看着年輕了至少十歲,不止。
第一次交手是在獵場,陛下狩獵的時候楚劍憐來了,一人一劍,韓喚枝的劍在楚劍憐的劍下像是個要朝拜的信徒,能擋楚劍憐的,唯有澹台袁術。
那時候的楚劍憐像個四十歲左右的人,現在的楚劍憐雖然頭兩鬓皆白,可面容年輕的好像三十歲。
韓喚枝走到剛剛匕首落地之處,蹲下來将青石闆搬開,青石闆足有三指厚,而青石闆下邊就是夯實的用鐵鍬鏟都鏟不動的夯土。
地上還是一個洞。
韓喚枝不甘心,他用自己的長劍開始挖,也不知道是為什麼,他就想看看這匕首進去多深。
好在倒也不是特别深,大概就是到膝蓋左右的深度。
可那是混合了石灰石子的夯土。
韓喚枝把匕首挖出來,伸手去拿的時候手還被燙了一下,匕首上的餘溫依然燙手。
他微微皺眉。
想着......楚先生,越來越不像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