渤海國的都城為平光城,要想從南邊攻到平光城下就要先渡過安水河,安水寬有二百餘丈,水師本想将戰船開上來直接帶戰兵橫渡,可是水師走到距離平光城大概還有幾百裡的地方便不能再向前,那一帶水路極狹窄,水流太急,大船過不去,小船必翻。
所以這一仗,是沒有水師支援的一戰。
沈冷似乎比剛剛出來征戰的時候稍稍黑了些,倒不是曬黑了,而是已經好幾天沒有正經洗過臉,從進入渤海之後就一直沒有停下來,殺,除了殺還是殺。
已經進了九月,等進了十月渤海國的氣溫就會讓大軍難以行動。
沈冷眼睛盯着沙盤:“如果大軍奔行幾百裡彙合水師,渡河過去,然後再奔行幾百裡回來,不說時間上的問題,隻說體力......”
他看向闫開松:“隻怕也難以應對大戰,為了穩妥起見,将軍帶刀兵去那邊彙合我部下水師渡河,我帶人在這試試能不能殺過去。”
闫開松搖頭:“攻一陣再說。”
沈冷道:“渤海國所有善戰之兵現在全都聚集在平光城外,再加上擁擠于此的難民,平光城外的人數就差不多有百萬之衆,雖說算起來能打的絕不會超過二十萬人而且氣勢不盛裝備簡陋,可背靠平光,前有大河,還有數以百萬計的難民,這是他們最後的希望了,守住就能拖延到天寒地凍我們不得不退兵,大雪封路之後糧草都運不上來,現在軍中的糧草最多還能堅持半個月。”
他搖了搖頭:“不好打。”
闫開松:“斥候回報的消息說,渤海王打開武庫,給城外的那些難民都發了武器,雖然大部分弓箭甲械都簡陋,等大軍渡河的時候,那麼多弓箭,我們損失必然很大......這一戰不好打,可若是真的去繞路的話,半個月之後我軍糧草耗盡,體力又虧,一戰若是不能定的話大軍就會陷在這,過了河想退回來都回不來了,會被活活凍死,餓死,甚至是被那些窮兇極惡的難民吃了。”
他看向沈冷:“所以雖然強渡安水必然損失巨大,可咱們拖不起。”
渤海這個地方,不是人不好打,而是在于氣候地形,當初大楚的時候三征渤海都是铩羽而歸,最後一次更是将三十萬精銳都扔在這,因為戰事被拖住,十月末的時候楚軍糧草就供給不上來,三十萬精銳也已經打過了安水,圍攻月餘無法攻破平光,以至于想撤走的時候已經來不及,被渤海人黏着殺,三十萬精銳盡喪于此。
楚軍名将,在這一戰中死傷十數人。
自此一戰後楚國力大降,楚皇卻又複仇心切,強行征兵,增加賦稅,以至于楚國内百姓怨聲載道,沒一年就義軍四起,殺官吏搶糧倉,第二年楚國大大小小的義軍就有上百支,到了第三年,楚國皇帝的命令都已經出不了都城。
大甯的開國皇帝就是在那時候率軍起勢,東征西讨,最終殺敗數十支義軍,滅楚最後精銳,兵圍紫禦城,逼着楚皇投降。
三十萬楚軍的屍骨如今就還在這大河兩岸的土層下,也許已經腐朽,也許還能挖到枯骨。
渤海人将三十萬楚軍的人頭全都割了下來,沿安水兩岸以人頭搭建人頭牆,綿延十裡。
如今沈冷也要面臨這樣的問題了。
渤海人曾經守住過一次,并且間接将楚國送進地獄。
如今在平光城外的是甯軍,可這一幕,似乎在曆史上見到過。
沈冷他們已經足夠快,打渤海的第一關鍵就是必須快,可再快,在有平光城這樣的地利之下,渤海人也還沒有怕到不打就舉手投降的地步。
“孟長安的人到了沒有?”
闫開松看向沈冷。
沈冷回答道:“我已經安排小隊斥候繞過渤海軍防線渡河過去,向北打探孟長安所部消息,可是以此往北渤海人太密集,我擔心斥候隊過不去,就算是過去了,沒有三五天也回不來。”
闫開松嗯了一聲:“沒有渡船,那就隻能造浮橋,我已經安排輔兵砍伐樹木造橋,可是河太寬了,近兩百丈,若是拼接浮橋,就要打樁,南岸這邊還好些,到了近北岸打樁的時候對面那幾十萬發了弓箭的難民就算瞎射,咱們的人也必定損失慘重,靠近北岸三十丈之内,我們的造橋的人會全都死在那。”
沈冷點了點頭:“先安排砍伐樹木,造橋造木筏。”
他将鐵盔抓起來往外走:“我去河邊看看。”
闫開松點了點頭:“你小心些。”
沈冷嗯了一聲,出門之後看了一眼蹲在外邊的黑獒,黑獒剛剛啃了一塊肉骨頭,看到沈冷之後立刻站起來搖尾巴,沈冷翻身坐上狗鞍,黑獒馱着沈冷沖了出去。
安水河邊,沈冷讓黑獒停下來,他站在高坡上往對岸看,安水那邊黑壓壓的都是人,大部分人連帳篷都沒有,就露天坐在那,為了讓這些最後的難民成為平光城的護盾,渤海王下令打開都城糧倉,城外的人每天有一碗粥喝,也就勉強保證他們不死。
可這一碗粥對于那些難民來說就是希望,有這一碗粥他們就能熬過一天又一天,沒有的話,他們可能明天就會是這河邊兩岸原野上不起眼的死屍。
也正是因為這一碗粥,可以讓他們像瘋了一樣拼命。
沈冷揉了揉黑獒的腦袋,黑獒随即自己跑下高坡玩去了,沈冷将千裡眼舉起來往對面看,北邊岸邊渤海軍嚴陣以待,南岸這邊至少有十萬帶甲之士,雖然甲胄簡陋兵器也粗糙,可那是一群将最後希望寄托在平光城的哀兵,厮殺起來會好些野獸一樣。
渤海王當年下令拓寬平光城外的安水河道,河流不算很急可是寬度太大,一裡多寬的河道,浮橋不打樁的話水流再緩也能沖走,一裡多長的浮橋承受水流的沖力會有多大?而若是一個一個的打樁過去,修浮橋等于讓輔兵去送死。
若是不修浮橋,怎麼打?
陳冉在旁邊也皺着眉:“咱們水師的弟兄水性都沒的說,要不然我晚上帶一個營的兄弟遊水過去,搶下來一塊地盤,白天的時候浮橋該怎麼造怎麼造,我盡力帶着弟兄們守住對岸那一小塊地方,争取讓輔兵把浮橋搭過去。隻要浮橋通了,咱們的人殺過去就好說。”
“沒那麼簡單。”
沈冷指了指對岸:“他們的床子弩射成就有一裡,咱們這邊造浮橋的位置一确定,他們的床子弩就會運過來對着,到了河道正中附近,幾十架床子弩對着射,再加上十萬計的弓箭手......”
陳冉啐了一口:“你說特麼的這個渤海王是不是有病,一個國家所有的錢都用來制造兵器随時準備打仗,老百姓都窮成那樣了,每年餓死的不計其數,可他還是在不停的造,據說平光城裡的羽箭儲備多的堆積如山,你看看對岸那些破床子弩,簡陋的很,射程雖然不及咱們的,可數量太特麼多了。”
沈冷歎道:“後悔沒帶弩陣車,若是有弩陣車的話壓制對岸弓箭手,渡河就就會簡單些。”
他舉着千裡眼看着對岸:“對了,昨天有斥候上報消息說,對岸居然敢安排斥候偷偷渡水過來,遇到咱們的斥候也沒有落荒而逃,進退有度配合默契,猜着應該是白山關外那個人到平光城了。”
陳冉嗯了一聲:“也不知道是他娘的哪個王八蛋。”
“你去安排下,今夜增加巡防,糧草物資那邊增加一倍兵力防守,從各營抽調斥候在糧草營地外圍布防,雖然不知道他是誰,可若他足夠瘋狂,就可能帶人過來燒咱們的糧草,隻要糧草被燒了的話咱們就不得不退兵,而一旦退兵,在沒有糧草的情況下,渤海人就會好像瘋狗一樣追在咱們身後撕咬,不撕咬,咱們也沒辦法帶着兄弟們餓着肚子走回去。”
他擡起手指了指對面:“那邊的人,已經不把吃人當做多可怕的事了。”
陳冉應了一聲,吩咐傳令兵把沈冷的命令盡快傳達下去。
“這個破地方之所以撐過了周,撐過了楚,又在咱們大甯撐了幾百年。”
陳冉歎道:“隻是因為地方太他娘的苦了,那些老百姓也是沒得可選。”
沈冷的注意力都在對岸,聽到陳冉的話嗯了一聲,忽然間想到了什麼,緩緩放下來手裡的千裡眼,側頭看向陳冉:“你還真是個天才。”
陳冉懵了:“我怎麼了?”
沈冷招手:“去傳令,每個營輪流調到岸邊來,大概上學幾句渤海人的話也不難,就朝着那邊喊,願意投降過來的人不殺,還管飯,管飽,有肉吃。”
沈冷看向沈冷:“下令,火頭軍在岸邊埋鍋造飯,現在吹的還是南風,怎麼香怎麼做。”
陳冉道:“可是咱們的糧食也隻夠堅持十五天的。”
“也許用不了那麼久。”
他轉身往高坡下邊走:“你剛才還說晚上渡水過去?召集一些精銳斥候來,換上難民的衣服,要精通渤海人話的,挑出來之後要說明白,過去可能就沒辦法活着回來......到了那邊之後不要殺人,盡量躲避渤海軍的巡邏,隻管在難民營裡挑撥,有機會就放火,沒機會就忍着,難民身上有戾氣,若是不能挑唆起來他們對抗軍隊,就想辦法讓難民打起來。”
陳冉站住,轉身看向沈冷,肅立行禮:“屬下陳冉,請戰!”
沈冷:“你......你不行。”
“憑什麼?”
陳冉大聲道:“都是爹娘生養的男兒,别人去得我也去得,渤海話我沒問題,冷子你說過,到一個地方就要學一個地方的話,從進軍渤海我就一直在學,我保證渤海人連口音都聽不出來,而且說到挑撥打架這種事,沒有人比我更适合。”
“我和他去。”
不遠處的須彌彥看向沈冷,也肅立行禮:“卑職須彌彥,請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