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武人的攻勢隻停了一夜,第二天一亮,示警的号角聲先是從别古城南線孟長安的防區響了起來,黑武南院大營的人馬似乎中了魔一樣,不計代價的發起猛攻。
一個多時辰之後,北線心奉月的大軍也開始猛攻,完全無視生死的猛攻。
之前黑武人一直都沒有留力,可也沒有出現過南北兩線大營的兵力傾巢而出的場面,從還沒有日出開始,黑武人的進攻就直接進入了用人命往前填的地步。
中央高塔,皇帝看着四面八方彙聚而來的黑武人,眼神裡沒有擔憂,反而有一種喜悅。
“武新宇攻破野鹿原了。”
他嘴角微微上揚。
他的堅守沒有白費,号稱永遠也不可能被攻破的黑武南院大營野鹿原被大甯戰兵攻破,這一戰必将寫入史書,到了這一刻,皇帝有一些釋然一些放松。
所有的一切都值得了。
攻破野鹿原,就說明黑武南院大營全面告破,遼殺狼已經敗給了武新宇,南院大營控制範圍内的大片草原歸入大甯之手,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此時此刻,來自草原上的騎兵正在猛攻黑山汗國,曾經叛離中原的那大片草場,将重歸中原大地。
黑武人的疆域将會被往北壓進去上千裡,東西一線更是長的不可估量,大甯的疆域,将會至少增加相當于三個江南道那麼大的地方。
如果再能把黑山汗國滅掉,草原重歸一統,那麼大甯的強盛将會達到一個史無前例的高度。
皇帝在笑。
城外的黑武人知道已經時間不多了,如果再不能拿下别古城殺死甯帝,大甯北征的主力大軍就會用最快的速度趕來,到時候隻剩下兩個選擇,要麼與甯軍在别古城做最後的決戰,要麼就此撤離。
如果是前者,不管是桑布呂還是心奉月都沒有把握打赢攜大勝之威而來的北征主力大軍,那是一群殺敵殺到嗷嗷叫喚的狼,他們擋不住,野鹿原一破,黑武人士氣低迷,如果消息散布開的話,這些黑武士兵可能連猛攻别古城的勇氣都沒有了,因為他們的背後已經沒有了南院大營作為屏障,誰也不直到甯軍會在什麼時候出現在後邊。
在武新宇來之前,在野鹿原戰敗的消息傳播開之前,桑布呂和心奉月都知道,不能再拖了。
北線。
一隊親兵簇擁着大将軍裴亭山縱馬而來,大将軍在城下停下來,擡頭朝着城上喊:“沈冷!”
正在城牆上指揮士兵們禦敵的沈冷聽到喊聲跑到後牆這邊往下看,大将軍裴亭山端坐馬背上,擡着頭喊了一聲:“别忘了我們說好的事。”
沈冷擡起手揮舞了一下拳頭。
“你帶你的人去南城吧。”
大将軍從馬背上下來,邁步往城牆上走:“集中所有兵力,反打黑武人,如果不出意外的話,突出重圍之後最多走上兩天就能與援軍相遇,武新宇的大軍距離别古城應該已經沒多遠了,不然的話黑武人不會突然發瘋。”
話雖然這麼說,可是兩個人都清楚,突破南線黑武人數十萬大軍,談何容易?
沈冷迎着裴亭山過來:“大将軍,你刀兵進攻無敵,應該你帶人往南猛攻,保護陛下突出重圍。”
“年輕人。”
裴亭山和沈冷兩個人在城牆上相見。
“突圍需要持續沖殺,我體力不夠。”
大将軍笑了笑,笑容之中有些悲涼,更多的則是無畏。
“如果我年輕二十歲,我不會把沖鋒的事讓給你。”
裴亭山擡起手,猶豫了一下,看着沈冷那雙幹幹淨淨的眼睛,他忽然釋然,手放在沈冷的肩膀上拍了拍:“年老者先死,别搶。”
他的刀兵已經在城外阻擋黑武人的大軍,厮殺多日,北線黑武人的兵力依然遠遠的超過甯軍,而刀兵連日趕路隻休息了一夜,況且還是在城外,其壓力之大可想而知。
“沈冷。”
大将軍回頭看向沈冷:“如果你們能回到長安,告訴群臣,告訴百姓,我東疆刀兵是怎麼戰死的。”
說完之後一擺手:“走!”
沈冷眼睛發紅,可他知道勸不動,那是大将軍,軍令如山。
沈冷帶着自己的親兵營下了城牆,北線防禦交給了刀兵,集合了所有剩下的戰兵朝着城南方向彙聚過來,跑到中央高塔,沈冷擡起頭看了看上面,皇帝依然在為大軍擂鼓助威。
“請陛下下來!”
沈冷紅着眼睛喊了一聲。
高台上的侍衛們看了看沈冷,又看了看侍衛統領衛藍,衛藍一點頭,一群侍衛沖上去架着皇帝離開戰鼓,皇帝一怒,大聲呵斥,可是衛藍顧不了那麼多了,吩咐人把皇帝的雙手都給綁住,衛藍直接扛着皇帝從高台上下來。
“衛藍!”
皇帝大聲斥道:“朕會砍了你的腦袋!”
“陛下安全了再砍!”
沈冷和衛藍保護着皇帝往東門方向沖,沈冷一邊跑一邊說道:“我去集合所有騎兵,敵人必然會以為我們朝着南邊突圍,可現在不能去。”
“為什麼!”
衛藍一怔:“不是說武新宇大将軍的援兵就要到了嗎?”
“最快還得三天。”
沈冷解釋道:“攻破野鹿原,敵人的消息會比我們的戰兵跑的更快,我計算過,敵人将野鹿原被我們攻破的消息送到别古城,比武新宇大将軍的大軍到來最少要快三天,三天,如此攻勢,我們的羽箭原本預計還能堅持幾天,可現在看來一天就可能全都放出去。”
“沈将軍,你說往哪兒走?”
“往東,水師距離我們隻有一百多裡,能殺穿敵陣,馬不停蹄一天就能跑到水師所在。”
衛藍臉色一變:“水師沒有兵了啊,将軍麾下的戰兵都在這裡了。”
“有船就行。”
沈冷和衛藍兩個人扶着皇帝一路往東邊跑,到了一處民房,沈冷交代衛藍:“帶陛下在此等候,我去集結騎兵。”
衛藍應了一聲,一臉惶恐的看了皇帝一眼:“陛下,臣有罪,等出城之後臣就給陛下松綁。”
皇帝怒視衛藍:“死守之下,未必不能堅持三天。”
衛藍急切道:“黑武人以命換命,根本不計代價,沈将軍說,持續不停的放箭,我們的羽箭天黑之前就能放完,到時候黑武人趁夜攻城,城内城外都在混戰,陛下安危如何能保啊陛下。”
皇帝道:“朕與将士們同在,朕在這裡,将士們上下一心,如何能擋不住?”
“陛*諒一下沈将軍他們。”
衛藍撲通一聲跪下來:“大甯軍人的職責不隻是守土開疆,如果陛下受到威脅,哪怕隻是可能的威脅,縱然最後我們赢了,将士們如何能活?陛下,沈将軍已經去集合騎兵隊伍了,陛下就聽沈将軍的安排,集合所有騎兵向水師方向突圍。”
皇帝張了張嘴,最終長歎一聲。
是啊,他可以不畏死,可将士們如何肯讓陛下受到一點傷害?
皇帝說他在這可讓大軍上下一心,可實際上,唯有他突圍出去了,士兵們才能真正的放手一搏。
“沈将軍怎麼還不回來?”
衛藍往外看了看:“去看看東城門口騎兵是否已經集結完畢。”
手下大内侍衛飛奔而去。
皇帝道:“衛藍,你把朕松開,朕聽你們的,突圍去水師所在。”
衛藍搖頭:“沈将軍帶陛下出城之後,臣再為陛下解開。”
皇帝剛要說話,剛剛飛奔而出的侍衛跑了回來,臉色白的好像紙一樣:“陛下……”
侍衛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出事了……沈将軍帶着萬餘騎兵逃走了,逃出東門去了!”
“他怎麼可能!”
皇帝猛的站起來,忽然間臉色一變:“不好。”
他怒視衛藍:“給朕解開!”
衛藍哪裡還敢說什麼,連忙将皇帝手上綁着的繩索解開,護送着陛下往城東方向去,快到東門的時候,卻看到沈冷的親兵營将軍陳冉被綁在路邊柱子上,眼睛血紅血紅的。
“陛下……”
陳冉看到皇帝的那一刻,眼淚就止不住的流了下來。
“沈冷呢?”
皇帝問。
“沈冷……他穿了陛下的龍袍,帶着水師所有騎兵出東城門去了。”
皇帝的腦袋裡嗡的一聲,身子搖晃了幾下險些摔倒,若非衛藍扶着已經站不穩了,他看了看城牆坡道,快步跑了過去,一口氣跑上城牆往外看,隻見那支萬餘人的騎兵隊伍已經已經沖到了遠處,而外面黑武人的号角聲嗚嗚的響了起來,從四面八方有數不清的黑武騎兵朝着沈冷那邊追了過去,大甯的那支騎兵是一條黑龍,而四面八方,無數條惡龍圍了過來。
不管是北線的黑武騎兵還是南線的黑武騎兵,全都朝着這邊彙聚過來,沈冷那一身明黃色的龍袍看起來如此的惹眼。
黑武人多騎兵,沈冷往東邊這一沖,至少帶走了黑武人總兵力的三分之一。
城外依稀還能聽到黑武人的喊聲,皇帝手扶着城牆都在顫抖。
“甯帝向東跑了!”
“甯軍騎兵往東去了!”
“甯帝在那支騎兵隊伍裡!”
喊聲飄過來,皇帝的臉色慘白無比。
“陛下。”
眼睛血紅血紅的陳冉被人解開之後跑到城牆上,單膝跪倒:“沈将軍說,他已經派人知會孟将軍,待他……待他引走黑武騎兵之後,孟将軍會保護陛下向南突圍。”
皇帝猛的擡起頭看向天空,眼淚順着臉往下流。
城外。
沈冷連黑獒都沒帶,騎着一匹普通戰馬加速向前,他回望别古城方向,嘴角微微上揚:“你們啊……一個都不能少。”
他高呼了一聲:“弟兄們,你們怕嗎?!”
“不怕!”
水師的兄弟們高聲回應。
“跟着将軍走,生死都不怕!”
“生同屋死同穴未必是夫妻,來世還和将軍做兄弟!”
沈冷長長的吐出一口氣,擡起手狠狠的拍了拍兇甲。
“還沒死呢,往前殺就是了!”
“殺!”
“殺!”
身後城牆上,黑獒似乎是感受到了什麼,跑到城牆邊上往城外看。
“嗷嗚!”
沈冷回頭,似乎看到了自己的黑狗在城牆上呼喚他。
他笑了笑:“大将軍說,年老者先死,别搶……我就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