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續幾天休整,士兵們的體力也得以恢複,沈冷起床之後練了一趟刀法,又圍着大營空地跑了幾圈,大戰之後的疲勞已經緩和過來不少,擡頭看天空,雲淡風輕,可沈冷心裡并不輕松,約定了一個時辰之後在别古城外與黑武國師心奉月見面,陛下自然不會去,沈冷将代表陛下前往。
洗了澡,換了衣服,沈冷走出大帳的時候陳冉贊了一句:“有點做小白臉的本錢。”
沈冷呵呵。
陳冉把鐵盔遞給沈冷:“緊張不?”
沈冷搖頭:“不戴了。”
陳冉一怔:“不戴鐵盔,你連盔甲也沒穿。”
“沒必要。”
沈冷邁步往前走,陳冉把鐵盔放在一邊快步跟上去,不多時,一隊精銳騎兵護送着沈冷出大營往北而來,約定在兩軍正中的曠野上見面,四周皆是一馬平川,有沒有埋伏一眼就能看到。
這個時候心奉月如果還聰明,就不會亂來。
沈冷在約定的時間到,不早到不遲到,親兵營停下來,沈冷坐在馬上看着遠處依稀可見别古城,那裡還有數萬大甯将士被圍困,好在城中存糧足夠兄弟們不至于餓了肚子。
等了沒多一會兒,黑武人那邊大隊人馬到來,浩浩蕩蕩的看着能有數萬人,而沈冷這邊隻有幾百親兵營的人在,可也不知道為什麼,人多勢衆的黑武人在看到甯軍隻有這麼點人來的時候,毫無人多勢衆之感。
甯人,已經打出了驕傲。
三十六個人擡着巨大的座椅,心奉月坐在上面,居高臨下的俯視沈冷,可是他卻發現那個年輕的甯人将軍根本就沒有看他,而是看着旁邊野草,似乎野草裡藏着什麼寶藏讓他着迷。
那裡隻是有一朵野花。
看到那朵沒有被戰火波及的小花,沈冷不由自主的嘴角微微上揚,想着這麼漂亮的花兒若是插在茶爺鬓角一定美的不得了。
若是鮮花可以保存到回大甯多好,他想親手戴在茶爺頭上。
想到茶爺就難免走神,以往沈冷還會自欺欺人的先想想沈先生再想茶爺,後來幹脆就放棄了,想茶爺就是想茶爺,隻要閑下來就想,絲毫不覺羞恥。
心奉月的寶座緩緩落下,可他卻沒有從寶座上下來,他在等,對方隻不過是派來一個年輕将軍,縱然是兩國敵對,可按照規矩,對方應該先過來給他行禮,然而他發現那個年輕的甯人将軍依然沒有注意到他,看着一朵野花傻笑,像是犯了花癡。
所以他有些不理解,甯人都是一群什麼樣的人?
從息烽口一路殺到别古城,一直都在交戰都在厮殺,每一次沈冷出門都會給茶爺帶回去些禮物,可是這次應該沒地方去買那種浮誇的大花簪子,也沒地方去買茶爺愛吃的點心,可是不帶些什麼回去沈冷就覺得不好,也說不上哪裡不好,反正就是不好。
于是,在數萬黑武大軍以及黑武國師心奉月的目光注視下,這位年輕的國公蹲下來,把那棵開了花的野草從地上帶着土挖出來,這裡曾是戰場所以依然散落着很多東西,沈冷随手撿起來一個黑武人的頭盔,把野花種在頭盔裡,扭開水壺澆水。
所有黑武人的眼睛都瞪了起來。
可是沈冷才沒有故意羞辱他們的意思,隻是這頭盔恰好合适,如果順便羞辱了黑武人,沈冷也覺得沒什麼。
陳冉看着沈冷把野花種好,伸手接過來:“要帶回去給我大哥?”
沈冷點頭:“彰顯一下地位,知道為什麼送她一棵路邊野花嗎?我就是要告訴她,看到沒,路邊的野花我就采了,她還得乖乖的接受。”
陳冉鼻子裡哼出來一聲:“你也就放個嘴炮。”
沈冷哈哈大笑,這才轉身回頭看向心奉月那邊,心奉月正在皺眉看他。
第一反應,沈冷覺得傳聞果然不假,這個心奉月真是個讓人過目不忘的美男子,他臉上沒有鬼月人典型的那種高顴骨和高眼眶,面型更像是甯人,隻是皮膚很白,眼睛是藍色的,像是一隻沒曬過太陽的妖怪。
坐在巨大寶座上心奉月依然居高臨下,沈冷看他需要擡頭,沈冷往左右看了看,沒有合适的東西,于是一個人走到心奉月對面也就是三步左右的距離,在黑武人緊張的目光下,一屁股坐在地上,看起來像是要和一個鄉間老農唠家常。
“你們的皇帝呢?”
心奉月問。
沈冷想了想:“陛下生活規律,什麼時候起床什麼時候打拳什麼時候處理政務,差不多都可推測,按現在的時間算,陛下應該在茅廁,或是去茅廁的路上。”
心奉月皺眉:“他為什麼不親自來。”
沈冷笑了笑:“可能陛下覺得去茅廁比見你重要一些。”
心奉月眉頭皺的更深:“你這樣幼稚的想激怒我,意義何在?”
“沒想過什麼意義不意義,隻是單純的看不起你。”
沈冷認真的說道:“不要以為有多複雜,以為我是在靠一些言語上的詞彙來占據上風,以為我是在故意顯得我不在乎你,以為我激怒你是在表現我的勇氣,都不是......上風是打出來的,不在乎你是真的,我沒學會談判,因為甯人從不擅長談判。”
心奉月臉色逐漸陰沉下來,如果他面前是一個黑武人,他隻需皺眉就足夠讓對面的人害怕,可對面是個甯人,他的威嚴他的地位,對于甯人來說沒有任何威脅,如果甯人真的怕他,就不會隻帶着幾百人來。
心奉月沉默片刻,索性直接說道:“交還我黑武的土地,我交還你們被困的人,這應該算公平。”
沈冷盤膝坐在地上看着他,笑了笑:“你可真美。”
這話,特麼的有些像是調戲。
聽起來吧,又像是真的贊美。
心奉月知道自己很美,可是從沈冷嘴裡說出來你可真美四個字,他的怒火就變得壓抑不住。
“我說過。”
沈冷看着心奉月說道:“甯人不擅長談判,所以沒人教我如何取悅敵人,可能整個大甯都沒有人會,看來你也不會,不然的話你不會說出那麼幼稚的話來,兩個都不會談判的人非要坐下來談一談,何必如此的讓彼此都難受,不如你說的我說我的,你剛剛已經說了你的,那麼接下來輪到我說我的。”
沈冷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塵土:“交人,讓出别古城,大甯不再北攻。”
心奉月冷哼:“你們可還敢北攻?”
沈冷聳了聳肩膀:“這算談崩了吧。”
他轉身往回走,心奉月的肩膀明顯動了一下,那一刻,連心奉月身邊的人似乎都産生了錯覺,那個傲慢的年輕甯人将軍已經被國師擰下來頭顱,然而心奉月沒動。
他的視線慢慢的從沈冷身上離開,轉移到了剛剛沈冷挖野花的那個地方,那裡本沒有人,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了一個人。
一個看起來沒有什麼特殊的甯人,穿着一身長衫,是最普通的布料而非錦衣,他站在那低頭看着剛剛沈冷挖出來的那個小小土坑,似乎這個土坑裡有什麼東西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也許是因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沈冷身上,所以沒有人注意到這個甯人是什麼時候出現的,然而他出現了,所以心奉月沒動。
沈冷像個傻乎乎的家夥一樣剛剛挖出來一棵野草,而楚劍憐也像個傻乎乎的家夥一樣蹲下來,認真的把土坑用手填平。
還拍了拍。
楚劍憐起身,回頭看了心奉月一眼,眼神平靜。
心奉月也在看他。
“終于知道你長什麼樣子了。”
心奉月的注意力全都在楚劍憐身上,似乎楚劍憐才是今日來和他談判的人。
楚劍憐沒回答,走到陳冉身邊那棵種在鐵盔裡的野花拿過來,仔仔細細的看了看,搖頭:“配不上茶兒。”
沈冷讪讪的笑了笑。
楚劍憐看了沈冷一眼:“不過心意很好。”
沈冷在面對沈先生的時候從來沒有感覺到沈先生像自己的嶽父,可是每每看到楚劍憐都覺得這個才是自己嶽父,貨真價實的那種,對嶽父會有一種出自骨子裡的畏懼,是真的慫,不是裝。
沈冷道:“先生,我談判呢。”
楚劍憐:“唔......那我讓讓。”
他走到沈冷身後,擡頭看天:“快些,要下雨。”
沈冷點頭:“好嘞。”
他再次看向心奉月:“說的明白些吧,别古城裡有我們的人,而元輔機那幾萬人也在我們手裡,如果我們的人有事,我保證他們死的更慘,還有就是......别忘了,沁色也在我們手裡。”
心奉月眼神驟然一凜。
他死死的看着沈冷,眼睛裡殺氣仿佛已經凝聚出劍意。
而楚劍憐站在那,這劍意便過不來。
“你剛剛說把土地還給你們才算公平,你還說過我說的話比較幼稚,可在我看來,你張嘴說出公平兩個字的時候就已經幼稚的不行,今天是大甯皇帝陛下給你們的最後期限,今天日落之前,大将軍裴亭山和刀兵所有将士的遺體沒有好好的送回來,你們的軍隊沒有退出别古城,你就永遠都不可能再有談判的機會,給你一次談判就已經是讓步,不會再有第二步。”
沈冷轉身往回走,看向楚劍憐:“談完了。”
楚劍憐點了點頭:“好。”
就這麼走了。
沒給心奉月說話的機會。
楚劍憐看了沈冷一眼:“你還真是不會談判。”
沈冷反問:“先生會?”
楚劍憐想了想,搖頭:“我也不會。”
沈冷又問:“若是先生剛才說的話,會怎麼說?”
楚劍憐想了想,回答:“我懶。”
“必須說呢?”
“滾。”
數百騎呼嘯而去,曠野之中隻剩下那看起來很雄壯的數萬黑武大軍。
心奉月坐在那沉默了許久,擺了擺手:“讓遼殺狼去接觸甯人,和甯人簽訂條約,這個恥辱是他一手造成,那就讓他自己一口吞下去,漲漲記性,讓他看看現在的甯人有多驕傲......我要回星城了。”
“是!”
弟子們俯身一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