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萬事不可萬全,能全半數者,便已是天眷。
冷子想着自己諸事皆順,卻不想去謝什麼天眷,哪有什麼天眷,眷顧他的是沈先生,是茶爺,是諸多情投意合的兄弟朋友。
天才亮沈冷一如既往的去鍛煉,回家之後洗漱更衣,然後和茶爺告别往未央宮走。
承天門外大街上每隔幾百米便有一張紅榜,沈冷的名字高居榜首,沈冷下意識的在一張紅榜前駐足觀看,圍觀的百姓們一個個都很興奮,好像都有自家人在紅榜上似的。
“這個沈将軍真是了不起。”
“聽聞也才不到二十歲,前途不可限量啊。”
“是啊,也不知道誰家閨女有這福氣能嫁他。”
“你莫不是忘了吧,他已經成親了。”
旁邊一個年輕姑娘哼了一聲:“成親了怎麼的,成親了就不能多看他兩眼?”
沈冷在旁邊點頭:“多看兩眼還是可以的。”
那姑娘白了他一眼,似乎在說你是哪個。
“沈将軍啊,年少威名,南疆水戰,聽說還未開化野蠻如獸的求立人都被他打的哭爹喊娘,還有窕國。”
“還聽說西疆一戰,是他一刀斬了吐蕃人大纛,在三十萬吐蕃人中往來沖殺如入無人之境。”
沈冷一聽這個連忙搖頭:“哪有這麼邪乎,不過是運氣好些而已。”
“你是誰啊。”
之前那說話的年輕姑娘忍不住狠狠瞪着沈冷:“你有什麼資格評價沈将軍?”
沈冷不好意思的回答:“或許我還确實有幾分資格。”
“傻-逼。”
“看你就是個遊手好閑的,趕緊走,小心揍你!”
沈冷暗歎一聲,心說自己這是何必呢。
那姑娘看着沈冷背影哼了一聲:“模樣看着還行,身材也還行,怎麼是個傻的。”
旁邊人附和:“就是,傻到骨子裡了,我瞧着就是嫉妒人家沈将軍,哪有幾個年輕人能如沈将軍那麼優秀。”
就在這時候巡城兵馬司的人巡街經過,為首的校尉看到沈冷之後連忙行了個軍禮:“卑職拜見沈将軍。”
沈冷回了一個軍禮,然後繼續前行。
站在紅榜旁邊的幾個人都愣了,心說這家夥居然也是個将軍,也姓沈,怪不得那麼酸。
那姑娘好奇心起,小心翼翼的問了一句:“校尉大人,剛才那人是哪個沈将軍?”
校尉回答:“還有哪個沈将軍,自然就是那個沈将軍。”
他伸手指了指紅榜上排在第一的那個名字,笑道:“你們在這看紅榜上的名字,沈将軍本人在你們身邊過卻不認識。”
那姑娘一捂臉。
她忽然擡起頭,咬了咬嘴唇,然後鼓足勇氣朝着沈冷喊了一聲:“沈将軍,你好棒!”
沈冷落荒而逃。
你好棒,茶爺也是這麼說的。
未央宮外,守宮門的禁軍都已經認得沈冷,大家都給沈冷道喜,沈冷連忙回禮,想着應該帶幾個紅包出來才對,人人道喜,沈冷就有些慌,戰場上千軍萬馬之中都不慌的人,在這種時候隻想找個沒人的地方待着才好。
皇帝還在上朝,沈冷到了東暖閣外邊等着,和侍衛們也熟悉,就在那閑聊。
一個穿道袍的年輕人急匆匆而過,懷裡抱着高高的一摞書冊,以至于看不到前邊的路,他腳步又急,險些撞在沈冷身上,沈冷避開,那小道人也下意識的避讓,可是又險些崴了腳,懷裡的書冊便一股腦都飛了出去。
沈冷連忙過去幫他撿:“小心些。”
小道人看起來也就是十六七歲的模樣,身上一件純黑色道袍倒是少見,腳上一雙黑布鞋,尋常道人的鞋上沒有什麼圖案,有的,也可能是八卦太極之類,而這小道人的黑布鞋上繡着紅色梅花,數量還不一樣,左邊那隻腳側面有梅花五朵,右邊有四朵。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小道人連連道歉:“我眼睛不好,看不清楚路。”
沈冷看他眼神清澈,模樣又清秀,皮膚白的讓人想起吹彈欲破幾個字,當得起明眸皓齒的評價,偏偏是個男孩子,長的漂亮的人本就有幾分優勢在,這道袍又襯托出幾分出塵之意。
“你年紀這麼小,怎麼會眼睛不好。”
沈冷把書冊一本一本撿起來:“你也抱不了這麼多,要去哪兒?我幫你送過去。”
小道人有些不好意思:“也好也好,你真是個好心人......好心人都有好福報,唔,你問我為什麼眼睛不好,我師父說可能是平日裡我隻顧着看書,越看離着眼睛越近,所以就不好了,可我不信他那一套,他看書離着可遠了,我跟你說,是這樣的。”
他撿起來一本書翻開,拿着書的手伸出去脖子還往後仰着。
“就這樣。”
然後哼了一聲:“還不是眼睛也不好。”
沈冷覺得這小道人真有意思,忍不住問了一句:“道長你怎麼會在宮裡?你是?”
小道人回答:“我師父是龍虎山真人,他......算了,不好解釋。”
沈冷這才想起來,陛下前陣子召龍虎山張真人入宮,原來是真人已經到了。
龍虎山上的真人一代一代多半還是大甯的國師,大甯尊崇道宗,當然多數時候也隻是樣子做足,道宗弟子也都低調,盛世潛修亂世安民,大甯盛世數百年,道人們便安心在山林之中修身養性,張真人上次來長安還是陛下剛剛登基不久封他為國師的時候。
沈冷幫小道人把書冊都撿起來,分了一半抱着跟小道人往回走。
“你住在哪兒?”
“宮裡有龍虎山真人的居所,叫奉甯觀,這天下道觀,隻有龍虎山上真人在長安城住的這個才能帶一個甯字。”
小道人似乎有些得意,然後忽然愣住:“我剛剛跑去欽天監借書看,走的急了,忘記問路。”
他眯着眼睛看向沈冷:“你知道奉甯觀在什麼地方嗎?”
沈冷歎氣:“我是今天才知道有奉甯觀,我去幫你問問。”
他去找侍衛問路,反而是他領着小道人回到觀裡,這道觀裡居然沒有其他道人,沈冷問了一句真人不在?小道人說在的在的,我就是。
沈冷都懵了。
這眉清目秀的小道人坐下來,有些迷茫:“我也不知道我怎麼就是龍虎山真人了......”
沈冷隻好認真行禮:“張真人好。”
小道人連忙擺手:“你可别這樣,我不習慣。”
沈冷好奇的問了一句:“你師父他?”
“挂了吧。”
小道人的回答把沈冷吓出來一身冷汗。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挂了吧。”
小道人歎息着說道:“我剛才說過的,不好解釋......我本來就想在龍虎山上安安靜靜讀書,别的什麼都不想做,可是師父偏說隻有我能繼承他的真人之位,哪個想噢......唔,也許有人想,可我不想,結果前陣子陛下有旨意,召師父入宮,師父說他自己算計着大限将至,怕是走不到半路就會羽化飛天,所以就急匆匆把龍虎山真人傳給我,讓我來了。”
沈冷道:“張真人真是了不起,竟是已經算出自己大限将至。”
“啊屁。”
小道人對他師父看來一點敬意都沒有:“他是真的懶啊......從龍虎山到長安萬裡迢迢,他那麼懶的人,怎麼願意走?”
“那可是欺君之罪。”
沈冷又吓了一跳,心說龍虎山上的道人都這麼沒譜的嗎?
“也不一定。”
小道人:“萬一他真算準了呢,那就自然不是欺君之罪了。”
沈冷有些不理解,生死事大,這小張真人怎麼說起老張真人生死來一點兒悲意都沒有?
“張真人若是真的......咳咳,你是不是還要趕回去?”
沈冷試探着問了一句。
小張真人搖頭:“生死不過尋常事,龍虎山上都看的淡,師父已經一百三十歲,一輩子算過無數次,雖然算的大部分不準,可蒙也該蒙對一次了,不過六十年前他就算過一次自己要挂,連衣服都準備好了,後來等了好幾年都沒事,衣服都沒用了。”
沈冷:“也對,放了六十年,衣服肯定是不能穿了。”
“什麼啊,他是胖的。”
小張真人道:“他這次還說,如果真的算準了,那誰也不能哭。”
他話停了一下,低下頭:“可還是會難過的吧......雖然他是那麼不靠譜。”
沈冷覺得氣氛有些難過起來,隻好轉移話題:“我聽聞,真人算命相看面相天下無雙,前後可知百年,應該是很厲害很厲害了。”
“那你也信?”
小張真人道:“前知百年算什麼,多看書誰都知道,後知一百年......這麼大的牛他自己都不敢吹。”
忽然想起來什麼似的:“說道看相,以前我倒是真佩服過他,我是個棄兒,師父一早就對我說過了,他說我是他在山下釣魚的時候撿來的,雖然我還在襁褓之中,但面相一看就是做真人的,未來龍虎山就該由我來繼承,所以把我帶回道觀裡。”
沈冷:“果然厲害。”
“呸哦。”
小張真人搖頭:“你可知道,為什麼曆代龍虎山真人都姓張?”
“不知。”
“因為曆代真人沒事就遊曆天下,總是能撿到孩子的,若是撿不到就去收養無依無靠的孤兒,收養來的,撿來的,無名無姓,所以就姓張呗,我師兄都是他撿來的收養來的,每一個他都這麼說過......”
小張真人歎道:“所以我以後也是要遊曆天下的。”
沈冷楞了一下,然後再次一拜:“曆代真人,都是大善。”
撿來的,收養來的,怕都是苦孩子。
龍虎山上的道人,皆由此而來。
兩個人都沉默下來,沈冷覺得有些冷場,隻好找了個話題。
“真人,你會看相嗎?”
沈先生可是說他看相很有本事的,沈先生原來也是道人。
“會啊。”
小張真人有些興奮起來:“龍虎山上的相書沒有人比我看的多,每一種面相,我可說因果,可說福禍,看面相而知天意,這就是我們的功課。”
沈冷往前湊了湊:“真人可以幫我看看嗎?”
小張真人眯着眼睛仔細看了他一會兒:“看不了。”
沈冷一驚,莫非自己真的有些不尋常?
小張真人歎道:“我說過的,我眼睛不好......看不清你長什麼樣子。”
沈冷一捂臉:“那你學這麼多怎麼辦。”
小張真人一臉認真:“雖然我看不清,可我真的會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