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長是院長的時候皇帝還不是皇帝,所以對于整個大甯來說他的了解可能比皇帝還要多些,畢竟這是院長侍奉的第三代皇帝,他接觸到最高層次的時候當今皇帝還很年輕,哪怕是皇子,那時候接觸到的層次也絕對不如院長更高,因為老皇帝不許。
如果不是先帝李承遠突然駕崩,當今陛下依然接觸不到這個層面,所以他對老院長格外的重視,超乎想象的重視,其程度遠在同為三朝老臣的沐昭桐之上。
因為老院長比沐昭桐聰明的多,他可沒有去幹涉皇族家事,也沒有讓自己看起來權傾朝野。
“還是太年輕了一些吧。”
老院長斟酌再三,還是決定勸一勸:“正五品将軍,不說朝堂裡的人服不服,怕是水師内部都有很多人不服氣,不如等到來年諸軍大比之後,以那小子的實力名次必然低不了,若是以十大新秀的身份晉升為正五品,也能堵住所有人的嘴。”
他看了看皇帝的臉色,說實話伺候這位陛下比上一位陛下還要辛苦些,當今陛下更強勢,更霸道,看得也更遠。
“年輕人血氣方剛為陛下拼死效力這确實應該獎賞,不如取個折中的法子,正五品就先暫時放一放,通聞盒......給他?”
老院長試探着問了一句。
皇帝在老院長對面坐下來,夾了兩塊木炭放進爐子裡:“朕知道先生你想的才是最穩妥的法子,可是那個少年或許......有些不一樣。”
“何處不一樣?隻是出色一些而已。”
“他......”
皇帝沉默了一會兒,忽然微微有些苦笑,卻隻是嘴角一勾就立刻隐去。
他看了老院長一眼:“朕總是不能讓這些年輕人心裡沒了火熱,朕要做幾個榜樣出來給整個大甯的年輕人看,北疆已經有了武新宇和海沙,如今又多一個孟長安,如果水師再出現一個的話,這些人會讓年輕人覺得從軍有出路有奔頭。”
老院長忽然懂了:“北疆之地最為險惡嚴酷,四庫的新兵最不願意去的就是北邊,因為黑武人太狠北疆太苦寒,所以這幾年來北疆湧現出來的年輕人總是顯得更耀眼一些,武新宇和海沙,再加上孟長安,這樣一來年輕人就會覺得去北疆雖然兇險,可更容易出頭。”
皇帝點了點頭:“哪個年輕人會承認自己比别人差了?他們總是會覺得差得隻是個機遇而已。”
老院長發現皇帝最可怕的就是懂人心,皇帝懂年輕人的想法,也懂中年人老年人的想法,所以才能統禦四方,才能讓大甯越來越強勢。
皇帝繼續說道:“北疆是最需要人的地方,其次是水師。”
皇帝笑了笑,有些狡猾在眼神裡一閃即逝。
“朕也還想告訴一下某些人,江山萬萬裡,是朕的江山萬萬裡,在這萬萬裡江山之内誰站起來誰跪下,是朕說了算。”
老院長終于确定陛下要的是什麼了,是震懾,是警告。
警告裴亭山,警告那些和裴亭山一樣想法的勳臣。
你們培養自己的接班人,你們說了算嗎?
朕讓誰起來,誰才能起來。
緊跟着老院長又想到一則趣聞,之前有人跟他說有個大甯的行商去了南邊昭理國做生意,和昭理人喝酒閑聊的時候,那昭理商人喝大了拉着大甯商人的手說道:“你知道我們昭理人是怎麼形容你們大甯皇帝的嗎?”
昭理商人坐直了身子拍的桌子啪啪響:“他的,他的,都是他的!”
說這話的時候,怎麼都掩飾不住一些心酸一些憋屈。
而大甯的商人笑的格外大聲,别提多驕傲自豪。
“臣明白了。”
老院長笑起來,陛下思謀深且遠,其實很多時候連他都跟不上陛下的想法,沐昭桐也一樣,總是要反應一會兒才能明白陛下這樣做那樣做的意思是什麼,所以老院長自始至終都很确定一件事,哪怕陛下身邊沒有自己沒有沐昭桐,可能不會有什麼影響。
陛下重用他重用沐昭桐更多時候是一種态度,先帝駕崩之後陛下連沐昭桐都沒動這就是在安人心,然後慢慢的動手慢慢的改變格局,等到人們發現有些不對勁的時候,陛下已經從兵部收回調兵之權,把四庫武府的人幾乎換了一茬。
陛下的天聞閣,可不是隻有一些軍中青年才俊的名字在裡邊,六部九卿之中那些出身寒門卻驚才絕豔的小家夥,陛下都記着呢。
可怕的是,大部分人都以為流雲會隻不過是個不入流的暗道幫會,可是流雲會對于百姓們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了解的比誰都清楚,更可怕的是這些天聞閣裡留下名字的年輕人,流雲會能把他們上三代都查的清清楚楚,三代不夠就五代,可能比這些年輕人自己還了解他們家的過去。
“先生還記得嗎,前朝徐驅虜,魏無恙。”
楚國名将徐驅虜,二十一歲拜大将軍。
名将魏無恙,二十六歲拜大将軍。
這兩個人做了一件哪怕是現在的大甯都依然在受益的大事......征服草原。
老院長笑的更加暢然:“是啊,過了三十歲,怕也沒有了那兩個人在戰場上的飛揚跋扈。”
皇帝道:“楚隻有一個徐驅虜一個魏無恙,可朕的大甯會有很多個徐驅虜魏無恙,隻要朕給他們機會,他們會比那兩個人在戰場上更加的飛揚跋扈,先生知道的,大甯太平了幾百年是為什麼,那些外人都覺得是大甯足夠強大,實則是大甯還不夠強大,大甯與黑武人的這一戰朕不打朕的子孫後代也會打,所以多給年輕人一些希望就是多給朕自己一些希望。”
“況且,朕還聽說了一件事。”
皇帝起身舒展了一下雙臂:“年輕人總是會争強好勝,鐵流黎上奏折說他問孟長安那麼拼是為什麼,孟長安的回答是不想輸......于是朕就好奇起來,他不想輸給誰?想來想去隻能是沈冷,閑極無聊朕又派人去水師查了查,莊雍隐約知道沈冷和孟長安有個五品之約。”
“五品之約?”
“他們兩個要比一比,誰先到五品将軍。”
老院長哈哈大笑:“若是說他們兩個膚淺吧,怕是這一代年輕人裡沒幾個能比他們心思更深沉缜密的,可是這兩個家夥真的以為正五品那麼容易的嗎?就好像在說咱倆一起跑看誰先跑到一百丈遠,兒戲啊,太兒戲了。”
皇帝笑的得意起來:“他們的比試,也一樣是朕說了算,你說不容易,朕可以讓事情容易起來。”
老院長微微一怔:“陛下若是插手,那就是作弊了啊。”
普天之下,誰還大得過陛下。
“朕讓他們一塊升正五品,沒有輸赢,所以他們就還會去比......”
皇帝回到書桌那邊看着已經拟好的兩份旨意:“有實力卻還稍顯幼稚,朕喜歡這樣的年輕人。”
老院長已經無話可說,其實能想到的該想到陛下自己已經都想到了,老院長站在三朝老臣的位置上看未來,能看到的遠處是因為有前面兩代大甯皇帝的托舉,沐昭桐亦然。
而當今陛下不一樣,他能看到的遠處,老院長覺得自己就算是站在沐昭桐肩膀上也一樣看不到。
老院長又忍不住想到,那些神神道道的道人和尚總是說什麼預知,什麼看相,什麼因果......還有人說,龍虎山那位真人可以看人十年,西域禅宗的那位大士也能看人十年,那都是糊弄人罷了。
就算是看能看清楚一個人未來十年又怎麼樣?終究是小道而已。
陛下,可看天下未來十年,甚至幾十年!
“他們兩個下一次比試就留到來年諸軍大比上吧。”
皇帝在旨意上親自用了印,這兩份旨意顯然沒打算提前讓内閣的人知道,哪怕是大學士沐昭桐也一樣,以往陛下的旨意都是内閣拟定陛下過目之後用印,這兩道旨意是陛下親寫。
老院長發現自己原來想的還是不夠深遠,陛下這麼急着把兩個人提起來到正五品,可不僅僅是自己之前想到的那些,陛下要看的才不是來年所謂十大新秀的比試,那多沒意思......陛下要看的是十大戰将。
現在把兩個人提到正五品,那麼到諸軍大比的時候已經過了一年,是給到時候再提升留了餘地,若是再過半年提拔沈冷,到時候還要提拔,間隔太短了些,朝臣們反對的聲浪會比現在大。
上一屆諸軍大比的第一名彭斬鲨成績綜合起來連上上一屆十大新秀的末位都不如,陛下當時就極為失望,現在老院長還記得陛下當時臉上的表情。
“不過孟長安的功勞,還是更大一些吧。”
老院長很狡猾的提醒了一句。
“唔......”
皇帝眯着眼睛看了看老院長:“果然還是親徒弟更讓你在乎。”
老院長嘿嘿笑:“所以這一次,還是沈冷輸了的。”
“怎麼說?”
“就算是同為正五品,但臣猜着,在勳職上陛下對孟長安的賞要比沈冷高一些,也許不隻是高一些,所以孟長安終究是赢了的。”
“他倆有說過比勳職嗎?”
皇帝哼了一聲:“就算是有,朕也可以把這句劃了去,朕說平手就是平手......”
老院長看着皇帝,眼神裡的意思是陛下是天下第一大,陛下說了算,陛下開心就好。
“先生似乎略有不服氣?”
老院長連連擺手:“不服氣?臣倒是敢......”
皇帝哦了一聲:“聽說先生得了兩壇北疆烈酒一杯封喉?”
老院長決絕起來:“那是沈冷送給臣的,不值錢。”
皇帝:“朕當然不是想讓你回去把酒拿來讓朕嘗嘗。”
老院長松了口氣:“多謝陛下。”
“朕已經讓人去拿了,畢竟先生年紀大了腿腳慢。”
皇帝笑起來,老院長想哭。
酒不是好酒,當然不值錢,可是陛下想嘗嘗的是北疆邊軍的辛辣冷冽。
喝了一口皇帝的臉上就微微變色,這酒屬實太烈了一些,辣的嗓子都微微發疼。
“一杯封喉?”
皇帝忽然大笑起來:“千杯萬杯也封不住朕北疆鐵騎那些铮铮硬漢的高歌,可也隻有這般烈這般辣才配得上他們的嗓子。”
“朕要給這酒改個名字,就叫......疆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