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賈琮要去翰林院當值的這一天,當他收到一好一壞兩個消息之後,在寶钗的伺候下,努力鎮定地思索對策,而後便是錢啟來傳,大老爺、二老爺知道了這事,叫他過去。
與此同時,早晨請安的時節,賈琏故意與王熙鳳分開,等老婆回來,再過去回禀大太太、二太太,回的話幾乎一模一樣:“孩兒(侄兒)家裡有一件天大的事,事關豔紅的人命,非是病死,乃是有人蓄意謀害,請兩位太太做主。”
邢夫人倒是身體健朗,對任何人都無愛,但對自己很好,吃得胖胖的,小小疑惑一下,說了飯後過來。
王夫人卻是驚疑不定起來,她身體基本是每況日下,吃齋念佛的裝善良,林黛玉、王子騰二事便連連刺激了她,原本她要教訓黛玉,也有的是方法手段,奈何賈母日日過問,他們又待在怡紅院,賈母說早晚伺候還有一個李纨呢,王夫人真是愈恨愈氣。
賈琏回的這事,她也想推掉,可聽起來是涉及王熙鳳的,是她内侄女,這個内侄女也是白白聰明一世,糊塗一時,對待丈夫小妾,就不會學學自己,好歹還要留了趙姨娘、周姨娘兩個,保全賢惠的名聲,而王熙鳳呢,一個都不想留,她要不答應,面子上總過不去。
王夫人已經想好了,倘若王熙鳳害死豔紅一事,鐵證如山,她就不管了。
這個當口,家中的王熙鳳也察覺出來了不妙,看向平兒:“不是說叫住兒他們,在城外尋到胡郎中,趕盡殺絕、毀屍滅迹麼?怎麼還不回來?就是一時追不上,也該回來個人報信一下……”
“奶奶也太心急了,這事怎麼能說得準……”平兒勸慰,事實上她想的是,住兒、慶兒、王信幾個,用得未必順手。
第一,這些豪奴以前可沒幹過殺人放火的事情,就像來旺,王熙鳳叫他幹掉張華,來旺陽奉陰違,可是不敢真的殺人,因為王熙鳳忘了從他們的角度考慮,一旦東窗事發,還是他們奴才去擋箭。
第二,王熙鳳的這種行為,是過河拆橋,當然讓辦事的下人們考慮到完事之後的殘酷結局了,盡管賈琮也有過這種冷酷的心思,但畢竟沒有付諸實踐,而王熙鳳經常這樣幹,失了人心。
也就是說,王熙鳳的權力,來自賈母和王夫人,不過是狐假虎威,一旦沒了權力,馬屁、人心,立馬消散。
有情者,疏者親。無情者,親者疏。
平兒又不好說出這些話,王熙鳳的眼眸,冷冷地打量她幾眼,平兒趕忙退後幾步,此時屏風後面傳來嬷嬷拍打賈巧的聲音,王熙鳳便怒氣發作:“這是怎麼說?這麼大了還打?”
嬷嬷回道:“奶奶,姐兒吵着要回舅老爺家呢,說家裡悶。”
王熙鳳的怒氣沒來由地生生遏制住了,隻覺得心酸,那嬷嬷趕忙帶巧姐去廂房玩,賈巧看見母親怒氣勃發,閉了小嘴,隻到廂房乖乖地坐着,抱緊琮叔送的會發聲音的石頭。
平兒說要去看看,王熙鳳便聽見腳步聲,她太熟悉了,相處十多年,是賈琏的腳步,她回頭冷哼一聲:“平兒,你回來,去我裡間,第三個櫃台的鎖開了,把裡面的盒子拿過來。”
賈琏進來之時,平兒與她擦身而過,賈琏裝作平常樣子,坐下靠椅,跷起二郎腿:“你這會子叫平兒拿錢給我,也晚了,我總覺得,家裡已經江河日下,上回二太太進宮,要看貴妃,宮裡的公公就不允許,原本皇上下過旨,親戚命婦可以每月定期與娘娘相見,如今……我說要打點宮裡的太監,沒個一千兩是喂不飽的,這是為家考慮,你卻拿着錢不放手……除了琮弟,還能指望上誰呢?可是今早,他又待劾在家了……”
聽說賈琮被彈劾,王熙鳳暗暗快意,這個小叔子死了也好,她午夜夢回,便時時把賈琮恨得透頂,若不是賈琮,她的管家鬥志夢想、錢财來路也不會消散。
幾年之前,賈琏一進來,她便端茶,不知何時開始,今兒也一樣地看不見一般,聽到此話,王熙鳳的柳葉眉一挑,從床上蹲起:“我的錢?我哪兒有錢?琏二爺,你好好想想,那不是你們賈家的錢!拿成親那天的單子過來看看!我王家的嫁妝,到底有多少!辱沒了你嗎!”
對此,賈琏啞口無言。
這時平兒捧盒子過來,王熙鳳威勢散發,冷笑連連:“打開!”
賈琏正覺得奇怪,究竟是什麼東西?這樣鄭重其事?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
平兒也不知道,開了鑰匙,打開來看,赫然是一圈布帶拴起來的一撮頭發。
賈琏五味雜陳,頭低低的看地,那是多姑娘的東西,羞辱!王熙鳳在狠狠地羞辱他!
“啊!”平兒掩口驚呼,這東西正是她最先發現的!
“啪!”王熙鳳猛然起身過來,對準平兒花容月貌的臉,狠狠地拍了一巴掌:“你瞞啊!”
平兒隻能轉身啜泣,臉上火辣辣地疼。
繼而王熙鳳再拿起那撮頭發,綻開笑臉地在賈琏面前晃了一晃,陡然甩給賈琏,冷笑道:“拿起這騷’毛,去找你的什麼多姑娘、少姑娘去!去啊!去!沒錢?!錢不就是你這麼勾三搭四、沾花惹草地花掉了?你如今向我要錢?在我生日那天,你還勾搭鮑二家的!你給過我臉麼?還好鮑二家的上吊死了!死得好!你就成天想着别人家的老婆!吃不飽、花不飽的白眼狼!”
“你不要得寸進尺!賈瑞那事你又怎麼說?”賈琏的臉越來越紅,氣得怒不可遏,抓緊王熙鳳雙臂,便向後推。
“我行得正,坐得直,身正不怕影子斜!”王熙鳳把頭迎上來,凄然而又強勢:“你打啊?”
正在這時,豐兒傳邢夫人、王夫人來到,賈琏不得已住手了,一座火山蘊藏心中,兩位太太看看淩亂的屋子,沒說話,一左一右地坐下,王熙鳳快速變回了巧媳婦,端茶倒水,邢夫人開門見山:“人命案子呢?豔紅是誰害死的?”
“回太太,就是鳳丫頭!”賈琏冷笑,自覺夫綱大振:“興兒,帶胡郎中!”
“啊……”王熙鳳頓時坐立不安,賈琏這時和她,是不死不休了。她之前的威勢,也轉眼變得蕩然無存。
……
另一邊,賈政外書房夢坡齋,賈政、賈赦都在,俱心裡焦急,承載了賈府新的一次中興希望的賈琮,卻沒有上奏折申辯。
差不多辰時,有兩撥太監進來榮國府,三人到書房外下跪,秉筆劉知遠笑道:“請起,皇上命令咱家帶賈修撰進宮,到仁華殿,當場廷對,務必要把昔年舊案說明白了。”
三人起立,賈琮便覺得似乎千斤重擔壓下來,江左盟的這次反擊,真是恰到好處,賈政問道:“公公,另一撥人是……”
“噢……那是向貴府太太傳娘娘的事……”
賈政踉跄地退後幾步,不知元春吉兇如何,也不知他們傳什麼事,目視賈琮,仿佛賈琮就是所有希望,賈赦也面色不好,賈琮堅決地點點頭,乘轎子入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