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加文會的人借故散了大半,這些人來時都送了禮物,或是直接送銀子,或是在筆、墨、紙、硯上鑲嵌金銀,各人心性不一,送禮物的方式便不同,賄賂,也是一門學問,把金銀珠寶鑲嵌在文物上,就是一種雅緻的互通有無、變相地行賄。
因為這,戴權對他們的離開不假以辭色,兀自歡喜自豪地品評那些文人贊美他的詩詞書畫,想吩咐門下小太監裝裱起來,又改變主意:“這些書畫都加了私人印章,那可就是我終生的把柄了……嘿嘿,放到内庫鎖起來,往後我要不得志了,看你們誰敢彈劾我?”
賈琮看得暗暗心驚:“這太監不蠢啊,如果分出派系,我将來會不會被打上閹黨的旗号?罷了……成大事,不拘小節。”
有守門太監從前院匆匆趕來,至花廳門外傳話:“老祖宗,順天府差役來訪,老祖宗的侄兒中了鄉試亞元,春秋經魁,龍虎榜已經貼出來了,還請去參加鹿鳴宴,會見坐師。”
“好好好,鳳翔果然争氣……”戴權忽而皺眉:“亞元?解元是誰?”
“禀老祖宗,解元是榮國公爺之孫,賈琮賈子禮。”
“噢……”戴權公鴨子般的嗓音怪笑一聲:“正是咱家的座上客,直隸鄉試,前兩名都被順天府包了,賈琮、鳳翔,你們去吧。”
賈琮作揖告退,戴鳳翔在廳中一直沉穩有度,和煦道:“師弟先去吧,我換了服飾再來。”
一場同年、公子哥兒不免恭賀賈琮一番,出了府邸,走完煙袋斜街,張茂才放聲大笑:“哈哈哈……笑死我了……笑死我了……”
捶兇頓足,笑聲沖天。
笑完,又怕暗樁、錦衣衛們聽到,張茂才鬼鬼祟祟地又憋住,隻能回到家裡笑了。
“賈世兄,我才成親未幾年,夫人已經有喜,到時一定賞臉做客。”牛繼宗雙手背後,大跨步而行。
“一定,鎮國公爺老當益壯,你們六家比我們甯榮二府安穩多了。”賈琮慨歎。
“哪裡,哪裡,還不都是一樣?倒是世兄你成大器,我們就領俸祿,混吃等死了。不耽誤你的良辰美景,告辭了。”
戴權府邸,他優雅躺在睡椅上:“亞元就亞元吧,橫豎你中了就成,三元、四元、五元、六元,風頭太大,過剛易折,木秀于林,風必摧之,行于人前,衆必議之。你看古往今來哪個狀元能出将入相?成就斐然?保在中等偏上,就有希望……主上還很忌諱咱們太監,會試殿試,就讓他們去争吧,你保個二甲就好。”
“入閣也不是非要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閣?以為廷推、會選能綿延不絕?把持在六部、九卿手裡?不然,簡在帝心,隻要有進士之身,主上說誰入閣,就是誰入閣。咱家也不容易哪,無兒無女,除了靠家人親信,還有誰呢?沒準,都沒個送終養老的。”
于此戴權卻不能理解榜單排名在讀書人心裡的位置了,戴鳳翔是很在乎的,由于戴權對桑梓肅甯頗多照顧,他才得以進入國子監,之前運道不好,縣府院連年不中,今年厲兵秣馬出來,戴鳳翔勢在必得,可科場又未必人人遂心,對賈琮便生出芥蒂。
“叔叔說什麼話,侄兒一定肝腦塗地,萬死莫辭。”戴鳳翔跪下表态,他沒聽到讓他起來,門外又傳小釘子求見,戴權說聲“你去吧”,起身去見人了。
……
幾個木作拆了榮國府東路黑油大門西邊的一堵牆,引得西府不少下人圍觀,賈赦不滿意:“拆西牆補西牆,舉人牌坊美則美矣,可是兩道門不對稱,東邊的牆顯得别扭。”
順天府領頭衙役笑道:“大老爺不必擔心,西牆拆了,來日東牆也能拆,大門兩邊,一座舉人牌坊,一座進士牌坊,沒什麼比這更榮耀的了。”
牌坊不是建城樓,木作、工匠們,一天時間便營造成功,左鄰右舍、甯榮街的居民們、路過的,不時駐足觀看,指指點點,竊竊私語,都說榮國府又發達了,出了一位舉人老爺。
西府榮慶堂,衆姐妹請安,賈母留飯,王熙鳳、李纨不在這裡吃,時人重小姑,這兩位嫂子隻在旁邊布讓伺候,食不言寝不語,衆丫鬟端飯菜、湯點、缽盂、茶水,規規矩矩,吃完了,氣氛才熱鬧,三春坐在一起,賈迎春環顧兩個妹妹:“我聽司棋說,外邊傳進話來,有人來議琮弟的婚事了,司棋的叔叔就在門外當差。”
後來大觀園的玫瑰露事件,就是司棋派系和柳嫂子的内鬥,司棋的叔叔、嬸娘都在西府,外婆是王善保家的,表哥潘又安也在西府,司棋對表哥感情堅貞,一往無悔,但嚣張跋扈,也不假。
賈惜春好奇道:“噢?是誰?”
“據說是二老爺的一個門生的妹子,姓傅。”賈迎春随時随地都帶着一股軟弱的溫柔,從來不見怒氣。
聽說是自己父親的門生,賈探春思忖未幾,大聲道:“我知道是誰了,老爺的那位門生相公,叫做傅試。托老爺的關系,捐了一個通判老爺,六品的官兒……他那妹子,閨名傅秋芳,有人傳過,年齡不小了,二十幾了都……”
“呀,這不是黃花一朵了麼?”賈惜春取笑道:“為什麼不嫁?”
賈探春冷笑:“高不成低不就,小門小戶,傅試不答應,大戶人家,人家又看不上他們!而琮弟是庶出的……有了前途,他們就想将就将就,博一把了!”
賈迎春蹙眉道:“也不知我将來的弟妹是誰,來議親的眼光高,更不知他自己是什麼想法了。”
林黛玉、薛寶钗聽見了她們三姐妹的話,賈母半眯眼,鴛鴦拿美人捶伺候她,黛玉磕瓜子,一言不發,薛寶钗隻是在和李纨談論管家的瑣事,賈寶玉聽見了,撇嘴,裝作聽不見。
薛寶钗回蘅蕪苑,才聽說香菱已經送出去了,薛姨媽不知真傷心還是假傷心,反正挺為香菱可憐的樣子,蘅蕪苑裝飾淡雅,窗簾、帳幔一色素淡陳舊,薛寶钗半是撒嬌半是勸說:“媽,香菱不過一個未開臉的丫頭罷了,随她去,哥哥可不願失信于人,否則叫人笑話咱們家,媽若是要一個妥當的丫頭,出點錢,找人牙子,有的是。”
“寶钗,我有喜兒、貴兒就足夠了,人多了反而亂哄哄的,隻是香菱這種品性的,十個丫頭也挑不出一個來。”薛姨媽抱着女兒:“我聽說琮兒中了舉人,有人忙不疊地找官媒婆來說合了?”
“嗯。”
“寶钗,你也過了及笄了……”
“媽……”薛寶钗撒嬌,羞道:“這種事怎麼能問我呢,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全憑您老做主了。”
“你就是聽話、乖巧,既會識大體、端莊大方,又會哄我開心,叫你出嫁,媽也舍不得啊……”
……
噼噼啪啪的鞭炮聲在舉人牌坊前大道炸響,晴雯在門内看見琮爺參加鹿鳴宴回來了,騎高頭大馬,孫福、龍傲天與有榮焉地陪伴左右。
賈琮微醉,今天所到之處,無不是同年、盟友為他歡呼,老師、長輩鼓勵教誨,順天府衙門後院一曲呦呦鹿鳴,真是快意人生,春風得意馬蹄疾。
然而如今的賈四元,春風得意的同時,麻煩也接連不斷地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