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湘雲眼神随賈琮歐體趙面的漂亮館閣體移動,圓眼轉動:“春秋秦漢的名人,差不多都寫齊了。”
但見下一段起講是:“有先貧而後富,有老壯而少衰。滿腹文章,白發竟然不中;才疏學淺,少年及第登科。深院宮娥,運退反為妓妾;風流支女,時來配作夫人。”
“比起漢唐賦論,差很多火候。放在今天,足以一觀,就算不錯了。”賈琮深切感受到了史家侯門千金的活潑好動,此文不長,收尾點題:“吾今寓居父陵,朝求僧餐,暮宿破窯,思衣不可遮其體,思食不可濟其饑……”
此篇《寒窯賦》是賈琮翻閱不少典籍後,決定寫出來的,原作者為他前世那時空的宋朝狀元宰相呂蒙,這個時空并無此人,賈琮也沒完全照搬照抄,比起《出師表》《陳情表》《阿房宮賦》《過秦論》之類,《寒窯賦》不論行文情感都要差一些。
因此,他做了改進,并且,恰恰符合他當下守孝的環境、攻擊不斷的情景,又可謂再次信手拈來,完美回擊外界議論,而鞏固文宗之位。
史湘雲不止隻有性子天真,對聯對子上面大觀園首屈一指,無出其右,故此真看出了行文對仗上,遠遠達不到千古名句的地步,但于當今來看,才華确實不淺了,文中典故娴熟,看起來便可見賈琮二十三史皆在兇中,且文思氣量宏大,恰中現實的他“宰相肚裡能撐船”。
最對胃口的卻是平日性子古闆寡淡的李纨李宮裁,她略浏覽幾眼,心中暗贊,賈琮的境界比賈蘭不知高了多少,輕聲贊歎道:“楚辭漢賦唐詩,千古流傳,琮弟這一篇别看瞧着氣魄不大,卻論盡古往今來上到帝王将相下到販夫走卒的人物,境界之透,豈是一個‘寒’字能概。”
“稻香老農謬贊了。”賈琮飛快擠了個眼,衆女傳閱一遍,抄錄一遍,拿一份叫小厮傳到書店去。
談了一會兒琴棋書畫,各自散開,賈琮基本确立了園子姑娘們的海棠社、桃花社與他自己的山海書社的良好合作關系,在當前法律道德的空子下,盡量把衆女的目光往外引,她們各自的心病困擾,忙于服孝,賈琮卻暫時不過問。
夾在柳葉荇葉之渚、紫菱洲的綴錦樓閨房,前水後林,左山右亭,清幽雅靜恰如賈迎春的溫吞水性子,波瀾不驚。到閨房後對于昨日自家丫頭之事,仍舊隻字不提,兀自儀态端方地坐在四面無圍的羅漢床上,自閉視聽地瞧着琮弟的文集。
繡桔道:“姑娘怎麼不說話了?那園後廚房的人,真是看人下菜碟,勢利眼兒。司棋姐姐為甚今兒個風風火火的?還不為的是姑娘。咱們得拿出個威勢來。”
“姑娘想想,三姑娘要吃什麼,她家的侍書去說一聲,人家沒個反駁。而我們去說一聲呢?人家有得回嘴呢!”
賈迎春自知司棋強勢有為她的原因,隻不過此乃一部分,并非完全如此,司棋本意還是讓她親戚進來,把持後廚,撈油水,大抵曆來主仆之間,你弱我就強,你強我就弱,古今君臣、父子亦不過如此,迎春目不斜視:“有什麼好說的呢?我想跟着琮弟出出書也不錯,但凡錢給夠了,就沒争端了。況且,當下不是平息了麼,何苦再提。”
繡桔原在試探,想姑娘會心生悶氣,同樣庶出小姐,為何三姑娘便無事?不料二姑娘全不在意,能靜一刻是一刻,竟無責備,繡桔、司棋俱松口氣,下一刻心又提到嗓子眼:“姑娘還是那脾氣,我們要擡起頭來,更得耀武揚威,外人怕了我們,才不敢再欺。”
迎春玉手輕翻書紙,自思何來由變得如此呢?一個人長大懂事了,會覺着,怎麼變成這樣?一切莫名其妙,細細去想,往往環境所囿。譬如她,父親賈赦是從不過問,不然何以光明正大賣了,繼母邢夫人,更别提了,後媽,畢竟是後媽。
也就琮弟照料她一二,閨閣小姐,既然吃穿用度被宗族集權把持,不能私自走出家門,命脈、悲劇根由也在此了。
但,賈琮鼓勵她們以号坊刻,由此念及早年為她攆掉惡仆,賈迎春不由心中溫暖,似早晨旭日從東邊翠滴亭照進來,紫菱洲一片光亮,穿透假山石林的有形壁障,然她還是順着受,不想争什麼,也不想吵什麼。
“平奶奶和金姑娘來了。”蓮花簾氈外傳報。
賈迎春起身迎接,談不多時,邢夫人面色不快地系着披風大踏步進來,平、金兩位急忙轉側間的司棋卧室,清晰聽見邢夫人說,迎春怎麼給她丢臉,怎麼探春的丫頭就沒事,叫她好好管教管教雲雲。
等邢夫人數落完,一刻不願多待地憤憤離開,早已正式脫掉丫鬟背心的平兒珠翠搖曳,與金鴛鴦并肩坐榻上,捏着淡青帕:“後廚的柳嫂子好好的,還在寶奶奶房裡做過一段日子,并無錯處,司棋姑娘,可饒了她們。若是真給銀錢叫她們另做飯菜,不答應且尖酸刻薄的話,盡管來回我們。”
司棋低頭不應聲,并不服氣,鴛鴦笑道:“二姑娘綴錦樓一處,琮爺額外撥錢過來,不怕被人做主,你還有什麼不滿的。”
接着蹙起眉毛,鵝蛋臉上顯現憂色:“且先過好一日是一日,琮爺這幾年是不論京官外任皆做不成了。”
老太太的大丫頭點到為止,司棋既是癡情的烈婢,又是帶有嚣張跋扈之風的丫頭,聽聞鴛鴦發話,不禁想到金鴛鴦耳聞目睹她與表哥偷情私會之事,實有把柄在那,要是說出來,再查證傳信的張媽等婆子,她豈不身敗名裂、掃地出門?
“是了,好姐姐,我不過多說了幾句話、砸亂幾個杯盤罷了,自然願和睦相處。”司棋立馬委身福禮,榻上兩位釋然。
平兒鴛鴦皆知識文化不高,但平兒是管家能手,管事管人都恰到好處,原著玫瑰露事件便考慮周全,調解得各方滿意,可見一斑;鴛鴦亦有處事度量,對于賈琏一房曾有難也未曾拒絕。二女合力,賈琮就不怕守孝期間家裡會亂得不可收拾,平息不過來。
正當邢夫人感覺丢臉、王夫人心中大出一口氣之時,賈琮卻在不聲不響之間,用早已練就的識人用人之能,平息着風波。
與此同時,賈琮翻譯的外來書本正影響着府裡在内的一個個人,自己和姐妹們外号署名的一些書籍陸續刊出。停靈如期舉行,看似按部就班,有條不紊,但某些潛伏的波濤,仿佛正等着這場大風呢,要爆發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