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殺人兇手已經落網的事,已經成為整個王家所有主仆連日以來議論紛紛的要聞,正在開壇設法的莫問小道自然不會成為唯一的“聾人”,可他雖說曉得了春歸已經大告功成,源于一貫的作派,還能蹭上幾日吃喝,自然要多占幾日便宜,所以他的超度法事還一直延續着,直到這日眼瞅着春歸再來“關心”,莫問才悻悻地表示,亡靈已經得到安撫,不再搔擾人間。
王久貴自是一番千恩萬謝,他這時和王平安的信息已經一緻,知曉蘭庭之所以能來王家察斷白氏遇害案,全賴莫問道長的引薦,要若不是這二位,滿門大禍哪裡能夠化解消除,等着他的也許就是家破人亡的結局。
自是表示,定要重謝道長。
莫問心花怒放,卻忽然對上了春歸帶笑的眼眸,心花怒放就成了憂怨凄恻,情知酬金雖然豐厚,也隻能把絕大多數上交給顧大奶奶,能落一成好處,都是大奶奶手下留情了。
正沮喪,就感覺衣袖被人一拽,擡眼就看見一個和菊羞一般高矮的女子,生着一雙極其靈動的眼睛,微微翹起的鼻頭,菱角一樣的小嘴,好生俏皮模樣,莫問頓時又覺心花怒放起來。
“道長怎麼沒有符水給衆人分飲?”尹小妹微微歪着頭,一副求知若渴的模樣。
小道把心花怒放狠狠壓抑着,煥發出他拿手的仙風道骨之氣:“此次超脫冤靈,非驅惡除病,不需内服符水。”
“還有這說法呀……”尹小妹覺得很是惋惜:“我聽說紫霞觀的道長,一碗符水可都要收人一兩銀子,都說即使無病無痛,喝下也能夠強身健體驅吉避兇,還以為道長今日會施飲符水呢,沒想到趕了這麼久的路,結果落空。”
“姑娘若求符水,小道立時制出,也不廢多少功夫,又有大奶奶的情面,隻收姑娘三錢銀充個意頭。”雖說美色當前,莫問心裡那把算盤卻還沒有完全停撥,且他一貫遵奉的人生信條是,當對方還沒有成為他的媳婦吃一鍋飯睡一張床的一家人,縱然是要讓些好處,可也不能白出力無收益。
“莫若道長幹脆看在大奶奶的情面上,教一教我如何制這符水,既不勞動道長動手,日後旁人來求符水,我還能在旁助力,我也不敢貪心,今後但凡是我制的符水,隻抽一錢銀充個意頭。”
莫問大約從未見識過這麼精明的小女子,倒被怔了個瞪目結舌,仙風道骨的氣質都險些一下子散潰,好容易把持住,決定不再搭理尹小妹,闆着小白臉,沖春歸表示不滿:“大奶奶今日沒有帶着菊羞,這位姑娘,小道倒是從未見過。”
沒想到非但春歸不理會他,尹小妹竟還能“恬不知恥”地再套近乎:“道長竟然還認識阿菊姐姐?這可太好了,我和阿菊姐姐相識雖說不久,卻好得像金蘭姐妹沒有兩樣,不信道長問一問阿梅姐姐也能證實,這下一有大奶奶的情面,還有梅、菊兩位姐姐的情面,道長無論如何,可都不能再拒絕我了。”
春歸眼瞧着這兩個人也算是棋逢對手,越發不想參合進兩人之間的偶變投隙,就提出要去看望周氏――她其實是想看望三姑娘的,直沖王久貴提出卻有些不合适,再者就算出于禮節,也當先行拜望周氏這位長者。
一聽要去正院,二太太鄭氏對春歸越發不待見了,尤其當離了王久貴視線,她是連敷衍都懶,由得兒媳仍要跟去讨好,鄭氏一邊擺着腰往自己的居院走,一邊還沖身邊的仆婦抱怨:“三郎媳婦好歹也是富戶出身的人,眼皮子竟也這樣淺的?以為太師府的長孫媳有多尊貴呢,我可打聽過,這位顧氏,說來是世族出身,祖父可就是庶出,又生來命硬,克死了父母,就是個孤女,一度走投無路險些被霸去做妾室,總算她豁得出去,鬧出賣身葬母、甯死不屈權貴兩出把戲,搏得個貞孝的好名兒,又之所以能得這門好親事,據說還是因為趙知州的病難,所以熱孝時就嫁進門沖喜,她這樣一個孤女,日後到了太師府,隻有唯唯喏喏的份,巴結她有什麼好處?”
三奶奶巴結春歸自然有她自己的算盤,卻不好對婆婆說,此刻正陪笑,同着春歸一徑往周氏的居院去:“真真沒想到,顧娘子還會來寒舍看望婆母,原本有了喬小郎中的診治,婆母身體就大大好轉了,一見顧娘子親來看望,何等榮幸,必然會徹底康複。”
真稀罕,三奶奶居然把周氏改口稱為了婆母?
說來她也有幾分精乖,意識到春歸對周氏是真有幾分禮敬,又想太師府這樣的門第,怕是最最看重嫡庶妻妾之别,容不下妾大/逼妻,于是顧慮着春歸的喜惡,三奶奶也就把往日的張狂收斂起來,這回當着周氏的面兒,非但不再冷嘲熱諷,竟也擺出了至少看上去還算熱忱的笑臉。
而周氏經過喬莊的治療,氣色看上去的确大有好轉,隻是聽春歸提起三姑娘,她才有些擔憂:“原本老身憐她喪母,年歲又小,身子又嬌弱,就不讓她來侍疾的,是绮紫勸着,三娘也怕旁人說她不孝,才堅持來,前幾日鬧出那樣的事,我這老婆子都被驚吓得不輕,何況三娘?當晚就添了些病症,這幾日吃睡都不怎麼安穩,我還哪裡敢讓她來這兒,想着绮紫倒是對她真心實意,幹脆讓绮紫去三娘屋子裡照顧,昨日還叫了绮紫過來問話,她倒是說三娘的病症也不算重,就是被吓着了,夜裡幾回被噩夢驚醒,不肯說話,也不怎麼肯飲食。”
“三姑娘柔弱,雖說聽上去不像大症候,卻也不能太意,正好阿莊還在這兒,讓他給三姑娘診診脈象,太太也能徹底放心,太太還沒康複,不需勞動趕着日頭走此一趟,我和三姑娘年歲相近,說不定有些心事,三姑娘還願意傾訴,就由我走這一趟吧,順便能勸慰三姑娘幾句。”
周氏不存異議,三奶奶卻揚聲道:“顧娘子何等尊貴,怎好為了三娘一個卑幼,親自過去看望呢?還是讓人把三娘喚來此處,才算情理。”
“不妨事,三姑娘本就不适,又有心結,讓她曬着炎日過來,中了暑氣倒成了我的不是了。”
春歸堅持要去,三奶奶也隻好陪同,一行人還沒到三姑娘的居院,早有手腳麻利的小丫鬟跑在前頭報訊,绮紫等等婢女,服侍着三姑娘梳裝整齊,扶着她到院門口迎見,春歸把她一打量,隻見原本巴掌大的小臉越發瘦成了一把錐子,臉色蒼白,嘴唇也沒了血色,甚至幹裂脫皮,眼圈泛着烏青,她隻管耷着眼皮,是以看不出眼睛有無神采。
三姑娘的居院,并不算敞闊,沒有多少植樹栽花的地方,亦無水池山石,隻沿着廊庑底下,栽了幾株花草,堂屋前搭建那座四四方方的亭台裡,擺置着七、八盆景。
衆人就往亭台裡坐,三姑娘仍是無精打彩悶不吭聲,直到聽說喬郎中要為她診脈時,才猛地擡起了頭,站直了身,轉身就要往屋裡躲,被眼疾手快的绮紫攔腰抱住,三姑娘驚懼不已,一邊搖頭一邊哭道:“我沒病,不用吃藥,我是真沒病,不用郎中診治。”
三奶奶大覺氣怒,可她看春歸的臉色,又不敢大聲呵斥三姑娘,隻且嗔怪道:“這丫頭,往常看着還乖順,怎是這樣一副倔脾氣,顧娘子是為你好,才請喬郎中替你看病呢,怎麼就這樣不識好歹,快别鬧了。”
說着她自己就要去拉三姑娘,卻惹得三姑娘更是驚懼的哭叫出聲,把绮紫都掙得一個趔趄。
看這情形,春歸輕歎,也難怪白氏還放心不下了。
她先是阻止了三奶奶:“三姑娘這是受了驚吓,看見三奶奶難免畏懼,莫如三奶奶先避一避,等我先勸撫三姑娘一番。”
支開了這位,又示意喬莊也先避開,眼見着三姑娘情緒終于漸漸平複,春歸才嘗試着接近,她用手裡的錦帕,意欲為三姑娘一拭滿面的汗淚,三姑娘往後縮了一縮,春歸微微一笑:“我比你大不了幾歲,也是新近喪母,甚至還不如你仍有父親庇護,我知道三姑娘心中的憂愁,你願不願意和我談談心呢?”
三姑娘仍耷着眼簾兒,盯着腳尖,雙手擋在身前交握着,好半響,卻是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