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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兵變】

王梓鈞 3821 2024-01-31 01:10

  就城内面積而言,贛州城隻有南昌城的一半大小。

  至于城牆,贛州城的地基石,是用鐵水澆固過的,防止被江水漫灌泡毀。城内有北宋排水系統,不懼百年難遇之大水。

  三面環江,一面有護城河。

  江西的城池,大部分都這種玩意兒。各種兩面臨江、三面臨江,還全是磚石結構,堪稱攻城者的噩夢。

  鄒維琏坐在八鏡台上,蘇東坡在此寫了八首詩,他現在卻毫無作詩的雅興。

  六百多條火攻小船,早就已經準備好,隻待敵軍的水師自投羅網。

  三江交彙之處便是贛州城,此地以北的江面,足有一裡多寬。除非反賊傻了,學習曹操鐵索橫舟,否則六百多條火攻小船很難奏效。

  隻有過了三江交彙口,無論駛入貢水還是章水,河道都會變窄許多,那個時候才有利于火攻。

  可是,古劍山就不過去!

  因為古劍山的水師,此次隻有兩個任務。一是運人運糧,二是阻截任何船隻北上,卡在北邊遊弋便可以了,為何要冒險駛入章水或貢水?

  “撫帥,有士子從貢水渡河而來。”

  “帶他過來。”

  不多時,一個讀書人被帶上八鏡台,見面就急不可耐:“撫帥請速速發兵,再遲就來不及了!”

  鄒維琏所立之處,乃最佳觀景地點,可以俯視四下江面,甚至隐約可見對岸的反賊大營。他皺眉問道:“可是反賊有何異動?”

  這士子說:“反賊正在煽動百姓,組建那什麼農會,逼着地主減租減息。高于三分息的借款借糧,農會全都不認賬,逼地主把借契交出來。還要除桶面、廢冬牲,簡直無法無天了!”

  桶面,類似于官府的火耗。

  佃戶給地主交一石租子,桶面損耗就得占一鬥,實際交租一石一鬥。而且還是用特制的大鬥來收租!

  反正地主有無數種法子,把佃戶手裡的糧食榨幹,然後逼着佃戶借高利貸。

  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幾乎家家都欠債,佃戶實質上淪為農奴。

  聽到這讀書人所言,鄒維琏瞬間感覺完了。

  雖然他盡量約束士卒,不去周邊村鎮劫掠,似乎已經非常善待百姓。可跟反賊組建農會,減租減息、除桶面、廢冬牲比起來,鄒維琏那點善政算個屁啊!

  更何況,福建将士已經不聽話,這個月偷偷出去劫掠了兩次。

  任由反賊如此做法,估計隻需一兩個月,周邊農村就全被反賊所據,他帶兵出城仿佛進入敵占區。

  鄒維琏問道:“你們就任由反賊組建農會?”

  這士子叫苦道:“反賊五十個兵一隊,護送那些文吏(農會骨幹),三言兩語便能蠱惑小民。地主但有反抗,就會被抄家公審。晚生同村有一地主,帶着族人和家奴鎮壓農會,被那些賊兵趕來立即殺潰,當天下午就被抄家了!而且……”

  “而且什麼?”鄒維琏問道。

  士子驚恐道:“而且,組建完農會的村鎮,反賊還訓練農兵。用的是戚武毅的鴛鴦陣,以竹子、鐮刀、菜刀、鍋蓋為武器。便是哪天反賊走了,這些刁民也能打赢地主,隻有官兵才能出面征讨。”

  鄒維琏頓時無語,完全不知如何應付,史書上也找不到舊例。

  這是在播撒造反的種子,即便現在就打退賊兵,隻要官兵撤離贛州,恐怕本地農民就會自發起事。

  難不成,把小民全部殺光?

  鄒維琏站在八鏡台上,望着對岸的反賊大營,心中苦悶無法對任何人言說。

  他轉身回望賀蘭山上的郁孤台,喃喃低吟辛棄疾的詞:“郁孤台下清江水,中間多少行人淚……這行人是何人?”

  如果趙瀚在場,肯定會說:“當然是背負苦難之百姓。”

  又過數日,全城官民将士,都已知曉反賊的所作所為。

  福建總兵、武狀元陳廷對前來拜見:“撫帥,你怕那趙賊,我卻是不怕。且讓我渡江,把那些反賊殺得片甲不留!”

  “莫要意氣用事,”鄒維琏安撫道,“朱督師早有訓誡,在接到他軍令之前,不可擅自出兵。為今之要務,乃死守贛州城,耗費反賊之糧草。待江西、湖廣官兵準備充足,南北西三路大軍齊發,定然讓趙賊難以招架!”

  “上萬官兵就在城裡傻看着?”陳廷對郁悶道。

  鄒維琏說道:“稍安勿躁。”

  “哪能不燥?”陳廷對愈發憤怒,吼叫說,“從福建一路過來,在閩西、贛南剿匪辛苦,你說約束士卒就約束士卒。移師贛州之後,在這裡都快一年了,遲遲不肯北上剿賊。這些福建軍士,也是有妻兒父母的,從福建出兵至今已兩年。他們背井離鄉,就是為你鄒撫帥升官發财嗎?便要升官發财,你鄒撫帥吃肉,咱們武人至少也該喝湯吧!”

  鄒維琏沒有尚方寶劍,對這些軍将毫無辦法,隻能硬着頭皮說:“今年之内,必定北上剿賊。”

  “賊就在對岸,不必北上,過河便是!”陳廷對指着江水說。

  陳廷對可是武狀元,皇帝欽點的武狀元。

  他出身福建大族,祖上為世襲将領。考取武狀元之後,直接授予廣東副總兵,又迅速升任福建總兵,多次在剿滅海盜時立功。在閩南鎮壓農民軍時,更是無往而不勝,殺滅造反農民,如同屠雞殺狗。

  廬陵趙賊算個屁!

  陳廷對也有派出探子過河,他非常敏銳的意識到,江對岸的反賊并不多,撐死了能有五六千。

  回到軍中,陳廷對召見部将,說道:“鄒維琏那厮,族人皆為趙賊所獲,恐怕真的早就暗中從賊。否則的話,他怎遲遲不北上用兵?些許賊寇,就在對岸,他也扼守城池不出。”

  “我早就看他不順眼了,從福建出征兩年,處處約束,處處掣肘。”

  “就是,咱們在閩西滅了恁多賊寇。他說要向朝廷報功,可報的是什麼功?連賞銀也見不着!”

  “賞銀多半被這厮給私吞了!”

  “去年我外甥不過帶兵搶個村子,便被這鳥官砍頭,我是忍不下去了。”

  “不如殺了此獠!”

  “他是文官,殺不得。”

  “那就綁起來,奏報朝廷說巡撫已經從賊。”

  “……”

  從去年就埋下的火藥桶,此刻面對反賊,終于即将爆炸。

  陳廷對是給溫體仁黨羽送過禮的,也知道鄒維琏跟溫體仁不對付。換成别的文官,他還真不敢下手,但軟禁鄒維琏還真不怕。

  他這邊把鄒維琏軟禁,隻要上疏彈劾其從賊,溫體仁的黨羽必然落井下石。

  當夜,就有一群福建将士,帶兵沖進鄒維琏的臨時官邸。

  鄒維琏身為福建巡撫,有兩千親自訓練的巡撫标兵,标兵遊擊和标兵把總也是他親自提拔。

  此時此刻,隻有百餘标兵守衛官邸,其他都派出去輪值守城了。

  這些将士沖得太快,又是趁夜突襲,百來個巡撫标兵,完全沒反應過來,鄒維琏就已經被抓住。

  “汝等欲造反乎?”鄒維琏怒斥道。

  陳廷對冷笑:“你才是早就從賊了,種種軍令,皆為反賊考慮。你是文官,我不殺你,朝廷自有處置!”

  其實,說什麼都是借口。

  真正的核心矛盾,是鄒維琏身為江西人,不準福建客兵在江西劫掠。

  他們從福建出發,先于閩西打仗,又在廣東和江西交界打仗,擊敗了那裡的大量農民軍。可是立下軍功之後,朝廷沒有大規模升賞,讓這些将士心懷怨怼,憋着勁想在江西撈回來,鄒維琏偏偏又不許在江西劫掠。

  背井離鄉兩年多時間,福建兵撈不到好處,那他們還打個什麼?早就想回家了!

  鄒維琏以為自己親自發饷,能夠收獲底層士卒的軍心。

  可他發的那點饷,哪有搶劫來得多?

  軟禁鄒維琏之後,陳廷對宣布巡撫已經從賊,被他抓起來交給朝廷處理,并承諾帶着全體将士發财。那些鄒維琏親自訓練出的标兵,除了個别不服,其餘竟然全部倒向陳廷對!

  隻用兩天時間,陳廷對就控制贛州城。

  他畢竟是讀過書的,知道外有賊兵,此時不能在城内瞎搞,于是把目光瞄準了河對岸。

  長達十餘裡的河岸,總有機會出擊。

  而且,反賊水師不敢駛過三江交彙處,上遊河段全是官兵水師的地盤。

  陳廷對在上遊布下伏兵,隻要古劍山的反賊水師,敢跑來貢水河段遊弋,幾百條火船立即就能發出。而官兵的水師,還能從章水阻斷反賊後路,讓反賊水師想跑都跑不了!

  隻留三千人守城,陳廷對先去上遊偷渡五千人,剩餘部隊大搖大擺的從正面渡河。

  他就是要引誘反賊過來,無論水師還是陸軍,全都得落入他的圈套。

  夜間,偷渡的五千人陸續過江。由于陣仗太大,渡到一半就被發現,因為沿江都有農會派出的哨兵。

  對官兵來說無所謂,偷渡地點離反賊大營很遠,反賊主力一時半會兒無法阻擊。

  至于反賊水師,敢來搗亂就别想回去,六百多條火攻船等着呢。

  此地農會敲鑼打鼓,開始提醒百姓轉移。

  可惜農會剛剛組建,号召力有所不足,許多農民都不聽話,躲在家裡不肯出來。

  五千官兵成功渡河之後,立即打着火把劫掠村鎮。他們看不起窮困小民,隻在路過時順手殺幾個,然後直奔那些大戶的豪宅。

  外省客兵,比反賊還狠!

  究竟有多狠,可以參考曾國藩、李鴻章。搶錢就不說了,還搞大屠殺,殺得實在太過分,連洋人都看不下去。

  陳廷對想在江西站穩腳跟,就必須讓手下的每個福建兵,都能賺到回家做地主的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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