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瀚的事情很多,中午跟陳文魁讨論《大同律》編訂,下午召見寫了好幾封辭職信的曹學佺。
曹學佺是閩劇鼻祖之一,是“仗義每多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這句話的作者。。。同時,他也是欽天院天文館的館長,是《大同新曆》名義上的主編人。
曆史上的今年,清軍攻入福建,曹學佺為大明自殺殉節。
“曹卿為何欲緻仕?”趙瀚問道。
曹學佺說道:“回禀陛下,臣老而朽矣,今年已七十有二。去年冬天,偶染風寒,又引發舊疾,服藥三月未見好轉,直至開春方才痊愈。臣思歸心切,想回福建老家頤養天年。”
辭職信已經寫了好幾封,趙瀚實在沒借口強留,隻問道:“卿若歸鄉,何人可繼任天文館館長之職?歐洲來的那幾個,就不用再推薦了。”
曹學佺說道:“天文館博士曾異撰,當為館長之任首選。臣推薦他,非其為臣之閩人同鄉。他之天文學識,亦非館中最淵博者。但陛下若欲天文館學者,今後求新、求變、求真,則非此人莫屬。”
“曾異撰有何離經叛道之舉?”趙瀚笑問。
曹學佺答道:“曾異撰著有《紡绶堂集》,謂《詩》罵人、罵夫、罵父、罵國、罵天、罵皇後、朋友相罵、兄弟九族相罵。此論或許偏頗,但可知曾異撰此人,絕非因循守舊之輩。天文館中學者,學識淵博者衆,但很難跳出傳統窠臼,或有違陛下設立天文館之初衷。”
趙瀚贊許道:“曹卿知我!”
《詩經》之所以被列為五經,隻因從孔子那時候起,就被賦予了政治屬性。明明寫的是男女之情,卻被解讀為某大臣勸谏周天子,類似解釋貫穿了一整部《詩經》,尤以漢代的《詩經》研究最為離譜。
曾異撰敢說《詩經》在罵人,實屬離經叛道之輩!
就像曾異撰給開元寺鐵佛殿寫的那副對聯:古佛由來皆鐵漢,凡夫但說是金身。
這種人如果執掌天文館,确實是趙瀚所需要的。
獲得趙瀚的辭職批準,曹學佺又獻上來一份天文觀測報告:“陛下,近年南方愈發寒冷,當通告地方官員,随時準備預防霜雪之災。”
觀測報告寫得很平實,沒有七彎八繞的術語。
特别是對長江、太湖、鄱陽湖、洞庭湖,等幾處固定水域的觀測記錄,學者發現這幾年的冬天,水面浮冰的面積越來越大。原始的水銀氣溫計,也已經發明出來,這兩年的嚴寒天數也越來越多。
趙瀚仔細把觀測報告看完,點頭說:“天文官的先生們辛苦了,皆有獎勵。”
大明的滅亡,并不等于小冰河時期結束。
就南方而言,真正的嚴寒期,其實才剛剛開始。或者說,極度嚴寒天氣,正從北方朝着南方擴散,會一直持續到六十年後才結束。
今年是“芒德極小期”的第二年,在接下來六十年裡,太陽黑子活動近乎停止。正常情況下,25年内可觀測到幾萬次太陽黑子活動,這個數據在“芒德極小期”銳減到幾十次。
後世通過對古老冰芯的研究,顯示這種情況從崇祯十四年就開始了,正好跟明末旱災的巅峰期重合。
太陽黑子活動,跟地球天氣究竟有何關聯,這還沒有什麼讓人信服的科學定論。
但根據史料記載和科學考證,中國南方将在七年之後,迎來真正的極寒天氣。長江、漢水、太湖、洞庭湖、鄱陽湖,在最冷的時候,連續三四年的冬天結冰封凍,冬天甚至無法在長江行船!
最後一次長江封凍的記錄,是在康熙三十九年,也就是此時的54年之後,趙瀚如果還活着都82歲了。
曹學佺躬身退下,趙瀚則陷入沉默。
根本不用什麼科學觀測,是人就能切身體會,南京這兩年的冬天越來越冷。寒冬天氣,跟水旱災害,是一起朝南方轉移的,北方的情況反而有所好轉。
一番枯坐之後,趙瀚複又笑起來。康熙都能整出個盛世,難道自己會畏懼天威?
隻要狠抓吏治,頻繁的天災,反而能鍛煉朝廷的執行力!
三月下旬,天文館長曹學佺緻仕。因其領銜主編《大同新曆》,特加太子少保銜,以示皇帝恩遇。
随着曹學佺的辭職歸鄉,今年的江南大旱也拉開序幕。
四月下旬,龐春來、李邦華、宋應星三位閣臣,帶着各部尚書緊急參見皇帝。
龐春來說道:“陛下,今年江淮、江南大旱,部分州縣自開春以來,竟然是滴雨未下。地方官吏雖然組織救災,江淮、江南水利也非常完備,但依舊是難以抵擋天威。請暫緩北方戰事,鞏固新占地區即可,莫要外出作戰,等明年再去收拾鞑子。北方各省的移民計劃,今年也請數額減半,戶部需要調運錢糧赈災。”
“唉!”
趙瀚忍不住一聲歎息:“便讓鞑子再苟延殘喘兩年。”
今年的兩淮地區還好些,江南地區的旱情,簡直比崇祯年間還嚴重。
曆史上,這一年的六月,本該是陰雨連綿的梅雨季。但錢塘江水竟然旱到幹涸,清兵趁機渡江占領金華和紹興。而南明軍隊,沒了錢塘江進行防禦,魯王隻能慌忙逃去舟山。
“陛下聖明!”
龐春來本打算收複遼東之後退休,回老家去頤養天年,如今卻是要因為大旱而耽擱了。
趙瀚問道:“今年南方各省,陸續都有旱情上報。除了江南和兩淮,還有哪些省份旱災嚴重?”
宋應星回答說:“江南幹旱最重,江淮災情次之,江西、湖南、福建、湖北、四川再次之。”
趙瀚聽得頭大無比,洞庭湖平原可是糧倉。這幾年時間,竟隻豐收了一年,剩下的年份全是大旱連着小旱。
至于江南,種植棉花桑樹更多,糧田數量倒是很少,幹旱隻會造成紡織業原料不足。隻要赈濟得力,不會造成太大的糧食問題。
趙瀚在聽取各部彙報之後,做出決策道:“今年的移民數額減半,着重鞏固河北、山西、陝甘、遼甯地盤。着令軍隊,不要進入河套,讓李自成在草原亂戰即可。河北的大同軍,也不要去搶占張家口。遼東大軍,維持當前占領區,東邊守住遼長城,莫再去攻打薩爾浒。”
說完,趙瀚補了一句:“西南戰事莫停。去年西南沒有大戰,已鞏固桂西、川南和貴州,今年必要拿下雲南才行。”
李邦華說道:“去年咱沒去打沙定洲,此人愈發膨脹,在雲南四處擴張,反而激起雲南各土司的公憤。此時正是出兵雲南的大好時機,雲南各地土司,不會幫着沙定洲打仗。”
“那就夏糧收割之後出兵!”趙瀚說道。
雲南僞帝和沐天波,雖然早就歸附大同朝廷。但隻是名義上的,他們依舊還有軍隊,而且軍隊不準進入大同朝廷的地盤。
雲南土司沙定洲造反近兩年,打得沐天波到處竄逃,沐天波隻能縮在沾益州(宣威)啃火腿。若非害怕招惹附近的大同軍,沙定洲估計都把沐天波給滅了。
沙定洲北擴無力,便朝着雲南的西部打,沿途的土司紛紛投降。
投降隻是開始,雖然可以保住權勢,但每年要給沙定洲進貢賦稅。沙定洲為了擴軍,貢稅額度越定越高,把雲南土司們搞得苦不堪言。
對了,就在今年三月,沙定洲的使者抵達南京,第二次上降表請求稱臣,懇請趙皇帝封他做雲南宣慰使。
沙定洲為表誠意,還進獻滇馬二十匹,雲南土特産若幹。送來三十個雲南少女,也不曉得是從哪個州縣掠來,說是給趙皇帝充作宮女之用。
趙瀚笑着把禮物收下,然後把使節團趕出南京城。
等使節團回到雲南,沙定洲肯定出離憤怒,這種羞辱無異于當面打臉。但越怒越好,最好氣得主動攻打大同軍,省得大同軍翻山越嶺尋其主力。
“能擠出糧食赈災,同時還能在雲南打仗嗎?”趙瀚問費純。
費純硬着頭皮說:“能!”又說,“請商部配合,禁止糧商囤積居奇,制定各地糧食官價。若有違反者,輕則收回糧商牌照,重則抄家流放蠻荒之地!”
趙瀚點頭道:“可!天災年份,當用重法。”
傍晚,趙瀚來到皇後寝宮,身心疲憊的躺下來休息。
費如蘭遣走宮女,親自給趙瀚按摩肩膀,問道:“今日朝中又有難事?”
趙瀚閉着眼睛享受按摩,說道:“天公不作美,今年又是數省春旱,糧食肯定嚴重歉收。聽地方官員彙報,錢塘江水都快見底了,比崇祯年間旱得還厲害啊。”
“夫君莫要憂慮,隻要君臣推行仁政,必有風調雨順的一天。”費如蘭安慰道。
趙瀚無奈道:“我不求風調雨順,隻求小災小患。這老天爺,動辄來大災,誰他娘的受得了?幸好去年沒有大旱,否則北方戰事都沒法打。”
對了,南越和北越,這兩年又在開戰,越南的糧食也不夠,朝廷想去越南買糧同樣困難。
好端端的打啥内戰?安心給中國種糧賣糧不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