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請過目。”徐穎奉上審問結果。
趙瀚沒有翻看,因為内容太多,他說道:“你撿要緊的講。”
徐穎概括道:“抓了五家鹽商,三家給鞑子送消息,一家給李自成送消息,還有一家給鞑子和李自成都送消息。南京、揚州的參商,除了一家賣高麗參,其餘全部賣的是遼參,全部在暗中給鞑子送消息。”
“細作倒是挺多。”趙瀚沒有憤怒,反而覺得好笑。
徐穎繼續說:“有些商賈,連細作都稱不上。他們就是打聽各種消息,在去外地販貨的時候,順便給傳遞出去。有的時候,商路受阻,一兩年才傳遞一次。”
這種屬于兼職間諜,不是啥專業人士。
趙瀚問道:“抓住真正的細作了嗎?”
“沒有真正的細作。”徐穎回答。
“沒有?”這個回答,讓趙瀚頗為意外。
徐穎解釋說:“僞清沒有錦衣衛,也沒有東廠、西廠,他們全靠商賈傳遞情報。大明還在之時,他們也曾派出細作,收買大明的乞丐、混混。但是,這種收買隻在北直隸,就連山東也沒有過。”
趙瀚仔細一想,又覺得很有道理。
連遼東都沒占完的滿清,就算親自下場搞間諜戰,也隻會盯着北直隸,其餘各省讓商賈傳遞消息即可。
大明滅亡太快,滿清入關太快,黃台吉突然病逝,多爾衮忙着内鬥,接着又大舉遷徙,哪有時間精力擴大情報系統?
當時的山東、河南,又是瘟疫橫行,南下道路都被大同軍卡死了。就算有漏網之魚,村鎮百姓,群防群治,外鄉人全部登記隔離,商賈不得南下,投親百姓就地安置落戶……鞑子想派間諜過來,都肯定被徹底打亂計劃。
甚至有可能部分間諜,被編戶分田之後,覺得日子過得不錯,便安安心心當農民。
兵荒馬亂,瘟疫肆虐,鞑子不可能找間諜的麻煩,隻能将其視為失蹤人員。
接下來就是滿清退守遼東,多爾衮試圖恢複情報系統,但他能做的隻剩下聯絡商賈。
徐穎說道:“負責聯絡之人,從蒙古前往張家口,再由張家口的晉商出手。此次抓捕的商賈,就是被張家口的晉商所蠱惑。由于遼東到山東的通道,被我大同軍斷絕,即便是南方的參商,也得去張家口購買遼參。曹逢吉手下的夥計楊一芹,被抓住兒子作威脅,是鹽商張完學派人幹的。”
趙瀚問道:“張完學為何要給鞑子賣命?”
徐穎回答:“一是報複大同朝廷,二是他的家族,在跟鞑子做皮貨生意。”
趙瀚又問:“鞑子沒在他的商号安插人手?”
徐穎派出的密探,就主要安插在各地商号。或者,直接招募商号夥計,成為收集情報的編外人員。
徐穎卻說:“鞑子肯定有在商會安插探子,但沒必要在南方安插。臣猜測,鞑子在退守遼東時,留了一些密探在北直隸,用于今後入關劫掠或者攻城。至于南方,曹逢吉就已經是最大的手筆,其餘細作都是傳遞消息的商賈。臣拷問了那些商賈,他們在南方連接頭的都沒有,必須到北方經商才能把消息傳出。”
趙瀚為之了然。
古代情報機構也就這樣了,大明的錦衣衛屬于另類。
而且,僅限于明代中前期的錦衣衛,甚至可去草原、朝鮮做密探。明末就不行了,鞑子肆虐北直隸,一路搶掠到山東,雙方交戰兩個月,崇祯竟不知清軍來了多少人。
趙瀚非常清楚,維護一個情報系統要花多少錢。
去年的情報支出,已經超過皇室用度,總共用去七十多萬兩。除了給情報人員開工資之外,還在北方大量建立聯絡點,甚至把觸角伸到李自成的地盤(去年密探的撫恤費,也用了不少進去,主要是因瘟疫和戰亂而犧牲)。
李自成在幹嘛,趙瀚知道得清清楚楚,随時可以策反某些搖擺将領。
遼西走廊,也有徐穎的人,否則去年沒那麼容易奇襲占領威遠台。
“曹逢吉呢?”趙瀚問道。
徐穎回答:“跑了。聽說揚州商賈被抓,他當天就跑了,隻帶了些随身銀兩。商号,貨物,還有存在票号裡的銀子都沒帶走。”
……
徐州。
曹逢吉心有餘悸的回望南方,自言自語道:“總算逃出來了,還得加快行程,不出幾日,必有海捕文書。”
左孝成卻說:“曹先生不必着急,肯定沒有追兵,也沒有什麼海捕文書。”
“肯定有!”曹逢吉說道,“張完學被抓,楊一芹也被抓,怎麼可能不把我們供出來?”
左孝成嘿嘿發笑:“我說不會有,便一定不會有。”
“你怎知……”曹逢吉猛然露出驚恐之色,“你是……你是……”
左孝成安撫道:“曹先生莫慌,真要抓你,在南京就抓了。上頭說,你還有用處,讓我跟随先生一起去張家口。”
曹逢吉如墜冰窟,自己不但早就被盯上,而且還知道自己是從張家口來的。
左孝成誘惑道:“曹先生還記得跟陛下約好的生意嗎?”
曹逢吉點頭說:“記得。”
“這些生意可以照做,”左孝成說道,“曹先生親自做不成,卻能讓家族換人來做。等陛下一統江山,毛料生意還會交給先生。”
曹逢吉猛然從地獄升到天堂,當初他的父輩,也是被滿清俘虜,不但保住性命,還保住了财貨,更借此大賺國難财。
現在又輪到他了,隻不過合作對象換人,換成一個更有可能坐天下的皇帝。
錢隻會賺得更多!
左孝成拿出一封厚厚的信件:“這些消息,可都是機密,拿去進獻給鞑子,必然更受其信任。先生可以謊稱自己套取重要信息,引起了南京朝廷的懷疑,連夜逃了出來,導緻揚州那些商賈被抓。”
“好!”曹逢吉吞咽口水,接過信件好生保管。
徐穎把情報機構搞得很大,就以為滿清也是如此。随着調查深入,發現滿清細作,在南方根本不成氣候。
那就沒必要慢慢玩了。
因為曹逢吉實在太磨叽,來到南京半年時間,竟還沒去接觸田貴妃和前朝皇子。如果一切按原計劃進行,估計左孝成跟着逃走時,滿清都已經快完蛋了。
隻能人為催化,讓曹逢吉趕緊逃,左孝成則跟着逃。
逃去張家口,可立即跟蒙古人接觸,接下來或許還能打入滿清内部。
别看左孝成跟誰,誰就肯定倒黴,但這家夥其實很聰明。畢竟是秀才出身,還能給江西督撫做幕僚,一個傻瓜能獲得督撫認可嗎?
左孝成到了草原和遼東,肯定能搞出些事情來!
而曹逢吉是範氏子弟,範家屬于滿清“八大皇商”之首。此人回到張家口,整個範氏都能成為助力,範氏看得清楚該給誰效命。
當然,他們可能會高興得太早,今後該清洗還是要清洗。
因為張家口那些富商,賺的銀子都沾血!
他們給滿清提供糧食,支持滿清入關劫掠,然後又給滿清銷贓。每一兩銀子的背後,都是北直隸和山東無數家庭破碎,都有無盡的冤魂等着伸張正義。
兩人一路逃到河南邊界,南京朝廷的海捕文書,才終于發往各地官府。
通緝曹逢吉、左孝成,算是給他們官方背書,讓多爾衮更加信任這兩人。
張家口。
曹逢吉悄悄找到範永鬥:“拜見叔父!”
曹逢吉,本名範遇吉。
範永鬥就是八大皇商之首,他的孫子,後來在滿清做到太仆寺卿,以正三品的官階,被特别允許穿二品官服。
“你怎回來了?”範永鬥驚訝道。
曹逢吉将情況如實相告,說道:“叔父,鞑子肯定不行了,接連吃下許多敗仗。這大同皇帝不是崇祯,等南方軍糧充足,必定誓師北伐。李自成和鞑子早晚要滅掉,這次是搭上新朝的大好機會!”
範永鬥對此毫不懷疑,高興得摩拳擦掌:“果然是一場大富貴!”
曹逢吉又說:“大同皇帝陛下,讓範家繼續給鞑子傳消息。傳得越多越好,越受鞑子信賴越好。還有那個左孝成,得趁機引薦給多爾衮,他在大同皇帝起事之初,就跟大同皇帝是死敵。這樣的人,必能獲得多爾衮重用,因為大同朝廷的重臣他許多都認識。”
“不錯,不錯。”範永鬥點頭道。
曹逢吉又說:“南京那邊承諾,隻要統一天下,還能發給咱們鹽業專營牌照。南京朝廷的許多生意,比如茶葉、食鹽、鐵器,都得專營牌照才能經營。這可是能傳給子孫的家業!”
範永鬥朝着南方拱手:“陛下真是大度,不計較咱家以前做的事情,今後範家必定世世代代效忠。這事兒不能怠慢,得積極立功。今年草原雖然旱情減輕,但找不到地方買糧,冬天必定餓死更多人。許多蒙古部族,都對鞑子心灰意冷,咱們可以趁機挑撥,甚至說服幾個蒙古部族投靠朝廷!”
曹逢吉喜道:“如此功勞,範家必受朝廷重用,子子孫孫、世世代代皆可獲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