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咚!”
天空月黑星繁,四下戰鼓雷動。
黃幺坐在篝火旁,任由士卒幫他裹傷口。
趙瀚牢牢占據樟樹鎮,作為南方藥材集散中心,他如今最不缺的就是藥。而且,獻上優良金瘡藥配方的兩家藥商,都獲得趙瀚的認可與扶持,其中就包括依法懲戒費純父母那位。
“官兵今晚的戰鼓不對勁啊,隻一更天就敲了五次。”黃幺皺眉道。
宣教官塗孟古說:“要麼打算夜襲,要麼打算逃遁。”
黃幺頓時笑道:“喲,塗先生也懂打仗了,居然能看穿官兵的意圖。”
塗氏也屬于江西大姓,先祖為擁立司馬睿稱帝的塗欽。南昌、豐城一帶,姓塗的特别多,投奔趙瀚的大族子弟就有好幾個,募兵幫朱燮元打仗的也不少。
塗孟古說道:“今天下午,我穿梭于各個陣地,鼓勵我軍士氣的同時,也在觀察敵軍的動向。中午過後,官兵越來越容易潰逃,及至傍晚時分,許多官兵還沒接近陣地,就已經被吓得逃往山下。”
“咱們是賤命一條,死了都無所謂,總鎮自會撫恤,孤兒寡母也不會受欺負,”黃幺指着山下,“那些良家子出身的鄉勇,他們可不敢死,自己一旦死了,家裡的田地房産,說不定都要被族親霸占。你是良家子,你願拼命嗎?”
“嘿嘿,我肯定不願。”塗孟古笑道。
待傷口包紮完畢,黃幺立即起身:“官兵今晚必逃,就看老李(李正)他們敢不敢來撿便宜!”
李正沒有等來,官兵突然夜襲。
幸存的一千多藤甲兵,還有幾千官兵“精銳”,突然對各處陣地發起夜間突襲。
大同軍付出四十多人死傷的代價,終于打斷官兵的進攻。
塗孟古疑惑道:“難道官兵不是要逃,而是要跟咱們死戰到底?再拖兩日,我軍就要斷水了。”
黃幺搖頭道:“官兵打不下去了,那位朱總督手裡,也就一兩千藤甲兵管用。可這不是平地作戰,我軍第二道防線更加險峻,官兵哪有那麼容易打下來?他能做的隻能拖,我軍失去第一道防線,也失去了水源,拖到咱們沒水喝那天。可官兵的士氣還能撐多久?今晚攻得再兇,官兵都肯定要撤退!”
黃幺帶傷巡視各處陣地,讓士卒做好下山追擊的準備,然後就靠在岩石上打盹兒。
山下有鼓聲準點報時,他也不怕睡過頭了。
将近三更天,黃幺下令全軍出擊,不管官兵有沒有撤退,都要去夜襲奪回第一道防線。
“殺!”
大同軍四面盡出,殺至第一道防線,發現陣地上全是茅草做的假人。
“嘟嘟嘟嘟~~~~”
人工河方向傳來唢呐聲,然後一支唢呐傳一支唢呐,全是李正、費映珙沿途撒出的哨探。
官兵撤退,被哨探發現了。
唢呐聲由近及遠,撕破夜晚的寂靜,不斷傳向更遠處的山嶺。
立即阻截肯定來不及,李正、費映珙、張鐵牛、劉柱等人,直接帶兵往東北急行,試圖去上遊阻截官兵的退路。
他們……全都撲空了!
朱燮元沒有一直順着河流回南昌,而是在豐城以南一裡地渡河。
那裡是河流最窄處,河面寬度隻有30米。
而且,朱燮元留了一千官兵在此,既可與贛江裡的官兵水師,一南一北看住豐城縣守軍,又能提前做好渡河的準備。
水師一直在騷擾豐城縣,負責守城的江良,這幾天不敢輕舉妄動,更不敢渡河去打那一千官兵。
這一千官兵的位置很惡心,位于兩條小河的交彙處。無論是豐城縣的江良來攻,還是山嶺中的李正、費映珙殺來,都必須先渡河才行。而官兵還準備了許多小船,見勢不妙就可以坐船開溜。
朱燮元在圍山之前,早就想好了退路!
兩萬餘官兵順着河道,黎明時分抵達豐城南邊的渡口。
黃幺帶着三千多疲兵,一路從西南邊追來。真的是疲兵,許多将士走路都想打瞌睡,強打着精神,互相拉着腰帶才能行軍。
而李正、費映珙等人,則堵截退路跑過頭了,等他們意識到不對勁,連忙又順着河道回來。
“官兵主力殺回來了?”
豐城知縣劉順義,慌慌張張登上城樓。
江良指着南方說:“官兵要渡河。劉知縣,豐城就交給你防守,我帶兵去半渡而擊!”
劉順義驚恐道:“不可,我們的責任是守住豐城。北邊有官兵水師,還有許多打造好的雲梯。将軍若是帶兵去南邊,官兵水師趁機在北面攻城怎辦?”
“我隻帶一千正兵出去,給你留一千農兵,還有臨時征召的數百勇士,”江良說道,“官兵水師上岸,滿打滿算也就兩三千人,還能把城池給攻破了?”
“可是……”劉順義欲言又止。
江良懶得跟他多說,直接讓人打開城門,帶着一千正兵出城去了。
“殺!”
已有數百官兵成功渡河,江良突然殺來,吓得這些官兵紛紛逃散。
朱燮元不驚反喜,對麾下将領說:“反賊出城了,不必再等坐船,脫掉甲胄遊過去,順勢奪取豐城縣!”
兩萬多人渡河,全是會遊泳的江西兵,而且河面隻有30多米寬,江良的一千正兵哪防得住?
殺散兩千多官兵之後,很快又遊過來數千,黑燈瞎火的,反而把江良的一千豐城守軍給包圍。
“結圓陣!”
江良急得大呼。
好在,官兵為了遊泳過來,有甲的紛紛脫掉甲胄,面對河邊結圓陣的江良還真不好啃。
而且平地結陣作戰,官兵對付狼筅的奇怪兵器也沒那麼好用。
便是那一千多藤甲兵,穿着藤甲遊過河(藤甲防水),面對狼筅、盾牌、長槍的陣型也毫無辦法。
“快分兵攻城,雲梯在江邊!”
朱燮元非常郁悶,人家守城的反賊,都敢出城阻止他渡河。江西總兵朱國勳率領的水師,打這麼久居然按兵不動,兩相比較之下簡直氣死人。
朱國勳早就聽到了喊殺聲,他的命令是:“敵情不明,等天亮再說。”
“咻咻咻!”
圓陣之中,藏着五百弓箭手,開始對着外圍的官兵抛射。
一時間慘叫聲四起,那些官兵都裸着上身,對弓箭毫無防禦力。
“殺!”
李正、費映珙、張鐵牛、劉柱終于趕回來,直接向還沒渡河的官兵沖去。
朱燮元又驚又怒,豐城縣的反賊守軍主動出擊,導緻他渡河行動被耽擱,現在全軍被分為三部分。大部分已經渡河,一部分在河裡,一部分在對岸。
“聚兵,聚兵!”
朱燮元讓傳令兵吹響号笛。
大同軍的援兵沖來之後,沒有渡河的官兵,紛紛跳河遊向對岸。
三十米寬的河道,而且流速緩慢,對江西兵來說不算什麼,轉眼之間就能遊過去。
他們可以兩萬人圍殺江良的一千士卒,也可以守在小河邊上,擊殺試圖渡河的李正、費映珙等人。還可以朝贛江那邊轉移,有官兵水師作為後盾,安安穩穩就能返回南昌。
但是,一群驚懼之兵,在黑夜之中狼狽撤退,哪裡還能保持理智?
能撤到這裡就算不錯了。
“反賊殺來了,快跑啊!”
“賊兵會妖法!”
“老爺,咱們也逃吧,不能再打了。”
“……”
遊過河的官兵,已經一片混亂。
明明他們人數占優,明明他們已經渡河,明明他們有多種選擇,可以立于不敗之地!但他們就是亂起來了,一群一群的鄉勇,渡河之後不去集結,而是直接順着小河逃跑。
朱燮元聚兵的軍号聲,似乎變成逃跑發令槍,無數官兵争先恐後逃遁。
朱燮元整個人都懵了,我方全軍順利渡河,把敵軍主力擋在對岸,還把敵人的豐城守軍圍在河邊。我軍此刻占盡優勢啊,如果再奮戰一把,甚至可以趁機奪城。敵軍還在對岸,該怕的是他們,你們潰逃是什麼意思?
一句話,官兵被吓破膽了,好端端的撤退變成潰敗。
而且潰得稀裡糊塗。
王廷試混在潰兵當中,他此刻很想反水起義。但潰兵不給他機會,他招募的兩千鄉勇,也一窩蜂的在遁逃,完全沒弄明白在逃什麼鬼。
反正有人逃跑,咱們就跟着逃,逃得早,逃得快,就肯定能活命。
“督師,快走吧,等反賊過河就來不及了!”
朱燮元被親兵拖着走,那些貴州藤甲兵非常忠心,漆黑當中還能結陣掩護主帥撤退。
“娘的,早知道就不該穿甲,一路跑來累死我了!”
張鐵牛脫掉甲胄,一頭紮進河裡,他的斧頭有些重,很快就被劉柱遊到前面。
此時此刻,黃幺也帶兵追來。
但他的兵實在太過疲憊,眼見官兵已經潰散,當即全部躺在河邊睡覺,剩下的交給友軍慢慢處理。
“殺!”
江良的一千守城軍士,被圍攻片刻之後,隻剩九百三十多人能戰,率先開始追殺潰兵。
李正、費映珙、張鐵牛、劉柱等人,也陸陸續續帶兵遊過河,隻留下百餘火铳兵和數百弓箭手。
江西的大小河流實在太多,追出數裡之後,前方又是一條小河。
隻見無數潰兵跳進河裡,遊到河對岸繼續逃竄。而追兵同樣跳進河裡,上岸之後繼續追殺。
若再給他們每人發輛自行車,那就真正變成鐵人三項了。
從黎明追到早晨,好多潰兵累得氣喘籲籲,隻能坐下先歇一陣,見到追兵來了又趕忙逃命。
體力差的實在跑不動,直接躺平在那裡,愛咋咋地,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王廷試的體力更弱,他躺在河邊上,見到大同兵追來,連忙大呼:“我是趙總鎮的内應,莫要殺我!”
北邊贛江裡的官兵水師,雖然不敢上岸打仗,卻也派了探子過來查看。
得知朱燮元全軍潰逃,朱國勳立即下令撤退,把水師撤到南昌城外才停下。
這位江西總兵,水貨一個!
他當初在福建打仗,三年時間,從把總升至副總兵,一是靠跟着鄭芝龍打順風仗,二是靠砸銀子冒領别人的軍功。
朝廷君臣,以為朱國勳擅長水戰,在江西剿賊肯定大展神威。
然而他一場硬仗都不敢打……
(感謝KevinDu12345的盟主打賞,感謝全體書友的打賞和訂閱。企鵝大佬和白銀萌大佬的加更,等把普通盟主加更弄完了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