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媽媽不明,姑娘的院子裡,丫鬟當然是越多越好,像杜月薇,足足有三個媽媽教習,十六個丫鬟媽媽伺候,從上至下無一不穿金戴銀,出行又氣派又好看。杜月芷跟其他庶女全都減半,人尚且不夠,怎麼還要裁人呢?
杜月芷知道福媽媽心中疑惑,小手托腮,道:“這裁人也不是一時就裁的。隻是滿院子的耳目,我行事不便,要篩選出能用的。人不在多,在精。況且人多嘴雜,不忠心的人,留着也沒什麼用。”
杜月芷先細細問了青蘿,今天自己和福媽媽去給老太君請安,院子裡發生了什麼事。
青蘿起初還遮遮掩掩,支支吾吾的,被福媽媽說了兩句,才講得順暢起來。
“今日姑娘出去了,我們中間抱琴是最大的,由她來吩咐我們各人做的事,她就分了些活,也不多,做完就去歇着聊天了。我做完後,想着院子裡昨日收了那麼多東西,有點亂,就留在屋子裡打掃。哪知畫壁看了很不高興,說我想出風頭,故意讨姑娘喜歡。我和她分辯兩句,她就找來抱琴,說我不聽話,讓抱琴罰我。抱琴就把那些小丫鬟放出去玩兒了,讓我在院子裡幹活。”
“那燒床又是怎麼回事?”
“下午我在院子裡給花兒松土,聽見畫壁說姑娘床上有蟲,我忙忙過去,沒找到,于是畫壁罵我笨,讓我點蠟燭。我點了蠟燭去照,畫壁又湊過來說幫我找,不知怎的我腳下一滑,差點摔倒……然後蠟燭燒着了幔子,我怕得很,連忙滅火,畫壁和慎兒也不幫忙,就在那兒罵我。我哪管她們罵,撲滅了火,又想去找東西換。畫壁攔着我不準我去,慎兒也幫她,我頂了兩句嘴,畫壁就罵我。然後就聽見你們回來了……”
杜月芷長眉微蹙:“抱琴沒阻止嗎?”
“有,抱琴說了畫壁。”
說了有用?
抱琴和畫壁是什麼關系,一窩丫鬟裡最投緣的,常氏辛辛苦苦選了出來,悉心教導,這才成了戲文裡常見的黑白臉啊!
杜月芷心中腹诽。
嚴格說起來,常氏分給她的這些丫鬟裡,抱琴和畫壁是一等丫鬟,青蘿和慎兒是二等丫鬟,其餘四個做粗活的小丫鬟則是三等。抱琴又比畫壁大,确實是有發号施令的資格。
有抱琴在,青蘿被壓迫是顯而易見的事情。
青蘿還是娘親在世時從府外抱回來的。那時青蘿還是剛出襁褓的幼兒,被人扔在路口,娘親的馬車經過時聽到啼哭,便下車去看。那時杜月芷也生下沒多久,做母親的人,心腸總是很柔軟,不管多人反對,抱了回來,一樣撫養起來。
在那僅剩的模糊記憶裡,是有青蘿的影子的,青蘿什麼都不争,大約知道自己是怎麼活下來的,所以從小就對杜月芷特别好。待娘親去世,青蘿就跟着夏媽媽了。娘親是怎麼死的,福媽媽和哥哥都緘口不言,隻知道娘親死後,那些服侍的人全都消失了,而在哥哥的一力維護下,才保住福媽媽,青蘿和劍螢的性命,四人等同于苟活。
由于哥哥身為男子,住在外院,她三人因為伺候哥哥,受到的限制有限。但現在進了内院伺候杜月芷,明裡暗裡就難免有人下絆子。在這些丫鬟裡,抱琴是唯一知禮,懂事,聰明的大丫鬟,做事合乎情理,也應最受主人信任。
但在主人看不到的地方,抱琴的做法,就很暴露問題。
杜月芷慶幸自己在前世知道了一點内幕,不然自己到死也還信任着抱琴,把青蘿這個衷心不二的傻丫頭坑苦了。
“青蘿,你以後有了委屈,千萬要說出來,不僅是為你,也是為了我們知道真相。”
“我……”青蘿撩起大眼睛,怯怯看了杜月芷一眼:“我怕姑娘煩。”
本來就剛回府,她能耐不夠,沒有為姑娘解憂就算了,還要去告狀,讓姑娘為她做主,這怎麼行!
杜月芷心中一柔,拉了青蘿的手,緊緊握住,不知該笑還是該哭:“你太傻了。”
福媽媽知道了來龍去脈,也覺得自己之前罵青蘿,過分了:“青蘿,姑娘說得對,以後你遇到什麼事都要說出來。剛才是我委屈了你,唉,你這孩子,心眼太實在,又笨又傻,真不知該把你怎麼辦才好。”
青蘿扭着帕子,有些着急:“福媽媽,你不要當着姑娘揭我短啦,要是姑娘覺得我沒用,把我趕出去怎麼辦?”
“我永遠也不會趕你走。”杜月芷微微一笑:“隻是你以後待在我身邊,要學的東西可多了。”
青蘿大眼一睜:“學什麼?”
杜月芷看着傻乎乎的青蘿,竟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自己也曾這樣傻乎乎問過良王:“你要我學什麼?”
良王摸着她的臉,深情款款,語氣極盡溫柔纏綿,紛紛化為點滴碎語:“你什麼也不要學,學會開心就好了。”
良王,夏侯琮,那個她咬碎了牙也想殺死的男人,不知道現在是不是好好活着。
她簡直迫不及待要見他了。
想到夏侯琮,腦海中忽然又浮起另一張面孔,那是比夏侯琮還要特别的,還要讓她想記在心裡的人。
夏侯乾,差點被廢掉的龍九子,将來的翼王。
少年邪氣的面孔,不規矩的手腳,忽而冰冷如夜,忽而熱情似火,對她糾纏不休,又毫無理由地相信她,幫她把消息帶回京城,這才讓哥哥得知她活着的消息,将她帶回杜府。
不知他知不知道自己騙了他……
她利用了他。
隻因當時可以自由進入杜府的,而她碰巧又認識的,隻有他一人。
青蘿說他取得信任後,留下了地址,那隻作為信物的錦繡鈴铛又被他拿走了。
他拿走鈴铛做什麼?
杜月芷又有些不解,難道是為了将來找她算賬?
不過她現在住在這深宅大院,夏侯乾未必知道,就算知道,也進不來。
想到這裡,她不知是輕松,還是遺憾,悠悠歎了口氣。
眼下顧不得他了,杜月芷看了看院子,白石堆着的小花圃,落了幾點清雨。
畫壁和慎兒久等不至,天又下起淅淅瀝瀝的雨,福媽媽站在門口看了幾次都沒見到人影,倒是那四個小丫鬟嘻嘻哈哈躲着雨回來了,一個說你踩了我的腳,一個說你拽了我的裙,吵鬧不休,待進門來,看到怒容的福媽媽站在那兒,頓時噤聲。
福媽媽見了,臉也放了下來:“才當值一天,你們就玩忽職守,姑娘回來連個人影都沒看見,現在晚飯時間到了,你們玩夠了鬧夠了,就回來了。是欺負姑娘小,臉軟,吩咐不動你們嗎?”
其中一個叫真兒的反駁:“是青蘿姐姐叫我們出去玩兒的!”
青蘿:……
福媽媽沒那好性兒,冷笑一聲,上前拎着真兒的耳朵,真兒尖叫,福媽媽巍然不動,對其他人吩咐:“都跟我進來!”
說着,拎着真兒耳朵進了院子,其他人膽子還小,乖乖跟着進來了。
進來才發現外房門大開,裡頭燈火通明,幹幹淨淨的,三姑娘穿着家常衣服,卸了妝,披着一條外袍,正坐着喝茶。
她小臉雪白,眉眼秀麗,端端正正坐在那兒,映着燭火,不知為何竟讓人有種心中打顫的感覺。
“跪下!”福媽媽一聲怒喝,小丫鬟們你看我我看你,福媽媽擡腳在真兒的腿彎處一踹,真兒尖叫着跪下了,其他人一看,也噗通噗通跪下了。
“你們可知錯?”福媽媽問。
真兒大叫:“我有什麼錯,姐姐們叫我幹活我就幹了,叫我出去玩我就去了,哪裡有錯?”
“是嗎?玩到天黑才回來,是哪家的規矩?”福媽媽陰沉沉道:“夫人說過的話你們忘了?姑娘回來叫不着人,都要去吃闆子!你們不長耳朵聽,要這耳朵有什麼用!割掉算了!”
福媽媽也是呆久了的,罰人的手勁兒掌握的分毫不離,真兒耳朵被扯了一遍,疼得鬼哭狼嚎,哭聲頓時響了起來。
“福媽媽,我們再也不敢了。”
“不敢什麼?”
“嗚嗚嗚……不敢出去玩兒。”
福媽媽看了看杜月芷。杜月芷沒有起身,也沒有擡頭,福媽媽反手給了真兒一耳光:“不對!”
真兒皮細肉嫩,打了這一嘴巴,臉頓時就腫了,哭得死去活來,别的小丫鬟也吓哭了。
青蘿看着驚心動魄,不忍,别過頭去,向杜月芷求道:“姑娘,你就饒了她們吧。”
杜月芷這才款款起身,走到廊下,看着外面一地梨花帶雨的小丫鬟。
“福媽媽,讓她們都起來吧。”
“姑娘叫你們起來,還不道謝!”
小丫鬟們哭哭啼啼起來,你挨着我,我挨着你,擡頭看着杜月芷,都被她吓着了。原本說的那個品性溫吞,沉穩乖巧的姑娘,并不是啊!是個惡魔啊!全被騙了啊!會打人啊!
“謝姑娘……”
“你們今日犯錯,我原本想饒了你們。”杜月芷看了一圈,眼神漸漸的厲了,言語擲地有聲:“但是私自離開院子,在外貪玩,久不見人,也無人回報,若是你們丢了一人,傷了一人,全都是我這個主子的錯,我便是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在第一天就得了管教不嚴的罪名。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這先例斷斷開不得。我今日令福媽媽罰你們,你們可知道錯了?”
“知道錯了。”
“錯在哪兒了?”
這回終于有個小丫鬟悟出來了,輕聲道:“奴婢們錯在不該出去玩那麼久,不該不派人回來禀告,更不該在姑娘回來之前沒回來。”
這話說的稚氣,卻很明白。杜月芷循聲看去,一個面容清秀的小丫鬟站在最邊上:“你叫什麼名字?”
那小丫鬟答:“奴婢叫令兒。”
杜月芷把她帶到隐蔽處,觀察幾番,見令兒雖然小,頭腦卻很清楚,倒還可用,于是便有意将她收為己用,在她耳邊如此這般說了一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