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厚重,仿佛讓人難以喘息。借着濃濃的夜色,未央宮中的諸多宮阙殿宇皆是黑壓壓的一片,仿佛即顯傾頹之勢。
因為如今蕭绾心的位份隻在選侍,因此妃位所用的冰甕和冰輪之類的消暑之物也已經全部撤去了。此外,宮人們也被裁撤了大半,隻留了兩名内監和了兩名侍女在。
因為白日裡的變故,蕭绾心始終都睡不安穩。自己自然是熟悉了自己身在妃位的清涼夜晚,如此驟然悶熱起來,惹惹得蕭绾心更是百般不适。不到半夜的時候,蕭绾心便被驚醒數次了。
此外,雖然膳食由慈甯宮供給,可是晚膳也不過是一人一個饅頭和一份放了些許鹽巴的清水煮菜罷了。蕭绾心原本就覺得煩悶不堪,晚膳便也隻是随意咬了兩口饅頭罷了。如今到了半夜,蕭绾心便是覺得饑餓難忍,難以入睡。
蕊珠原本是守夜的,見到蕭绾心如此夜不能寐,自己也是全無睡意,隻是趕緊扯了扇子過來,替蕭绾心徐徐扇着。
蕭绾心覺得身上一陣清涼,隻眼眸微動,見到蕊珠的額頭上已經沁出了汗珠,便低聲道:“蕊珠,你别扇了,我不熱――”
蕊珠勉強一笑,柔聲道:“二小姐,您還說不熱呢!您的臉上和脖子上的汗珠都能照出奴婢的大花臉了!”
蕊珠有意疏導自己的憂愁,蕭绾心怎會不知?蕭绾心勉強擠出一絲笑意,道,“蕊珠,謝謝你。”
“若是能博得二小姐一笑,奴婢怎麼都是成的。”話說此處,蕊珠微微一顫,徐徐開口道,“二小姐,您還是不能安枕,是不是?”
蕭绾心苦笑一聲,無奈地道:“你别瞧着我平時對那些東西滿不在乎似的,隻是如今驟然降位,還真是不适應。”
蕊珠笑着道:“這人呐,從來都是富貴易,貧賤難,換了誰都是一樣的。二小姐還能苦中作樂,已屬不易了。”蕊珠頓了頓,卻是道,“隻是,二小姐雖然是被降位了,可依舊是皇上的妃嫔。且從八品選侍,也不算很低。怎的供給之物竟這般寒酸了?”
蕭绾心苦笑着道:“這有什麼好稀奇的。咱們是從正三品内妃位一路驟降到從八品選侍的,這和初承恩寵被晉封為選侍的能一樣麼?咱們如今的供給,隻怕是連有臉面的家人子都不如,不過是苟延殘喘罷了。”
蕭绾心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道:“左右我還活着一天,就不能任憑别人把咱們柔儀宮踐踏緻死!”
蕊珠颔首道:“隻要二小姐您還能撐得住這一口氣,奴婢就相信,咱們一定會有東山再起的那一天。”說罷,蕊珠頓了頓,道,“隻是,徐美人之事,奴婢――”
“怎麼了?”蕭绾心不想蕊珠會對這件事如此牽腸挂肚,不禁問道。
蕊珠垂着腦袋道:“這件事,奴婢還是不甚明白,請二小姐仔細說于奴婢聽吧!”
蕭绾心雖然極不情願,卻也無奈,隻得撿了幾件重要的事情告訴了蕊珠。可是蕊珠每聽一句心中便是沉下去一分。直到蕭绾心把話都說完了,蕊珠這才“噗通”一下跪在地上,哀聲道:“都是奴婢的不是!都是奴婢的不是!都是奴婢害了二小姐你啊!”
蕭绾心不想蕊珠的反應竟然會如此激烈,忙扶起了蕊珠,不解道:“蕊珠,怎麼了,有話兒好好說!”
蕊珠哽咽着道:“這一切都是奴婢的錯處!興許……興許就是奴婢害了二小姐您呐!”
蕭绾心隻覺得心口陡然一沉,失聲道:“蕊珠,你怎麼了?”
蕊珠抹着眼淚道:“二小姐,您應該知道的。蕊珠我……我……我在宮中有一個心儀的男子。”
蕭绾心微微一怔,随即失笑道:“這個你跟我說過的。那時候,我還是深得皇上寵幸的宸妃,你告訴我,他是冷宮的侍衛,原本是沒什麼前程的。”
蕭绾心垂眸道:“我原本想請求皇上為你指婚,你卻說想讓他謀一謀功名,暫時不顧兒女情長。我想着,為了你倆的前程計,也的确記不得。所以,我也沒有多想,也就應允了。”
話說此處,蕭绾心的心中卻是隐隐泛起了一絲不祥,試探着道:“蕊珠,難道――你騙了我?”
“是,二小姐……”蕊珠哽咽着道,“都是奴婢的錯,都是奴婢騙了你。那人不是冷宮的侍衛。他……他是皇後娘娘身邊的侍衛!”
蕭绾心隻覺得心口陡然一沉,失神道:“他是皇後身邊的侍衛?”
蕊珠抹着眼淚,哽咽道:“是,他是皇後娘娘身邊的侍衛。其實皇後娘娘雖然明面兒上跟二小姐您十分親睦,可是奴婢看得出來,皇後娘娘對您其實是十分不滿的。”
但見蕊珠哽咽着道:“奴婢也想着,即便是為了替二小姐避嫌,也不能對皇後娘娘身邊的侍衛動情。可是,奴婢,奴婢……”
“那桐油是你拿出去的,是不是?”蕭绾心冷然道。
蕊珠不想蕭绾心會問得如此直接,隻得哽咽道:“二小姐猜得沒錯,那桐油,的确是奴婢拿出去的。”
蕊珠跪在地上,哀哭不止,道:“那時候,他說急需要一點桐油,奴婢恰好想起來咱們宮裡剛拿出來了不少,且他不過是一介侍衛,果真不好去内務府拿桐油。奴婢思來想去,便從咱們宮中拿出了桐油給他。可是,誰承想,自徐美人出事之後,奴婢就再也沒有見過他了。”
蕭绾心隻覺得身子一軟,癱坐在床榻上,喃喃道:“想不到,這裡頭竟有這樣的玄機。”
蕊珠哭着膝行至蕭绾心跟前,哽咽着道:“都是奴婢的錯!若不是奴婢,二小姐就不會陷入這般的境地了!二小姐!若是二小姐憎惡奴婢,即便是殺了奴婢奴婢也不會怨恨二小姐的!”
蕭绾心微微回過神來,卻仿佛沒有聽到蕊珠的一番哀訴似的,隻是問道:“是麼?蕊珠,那我問你――他對你可好麼?”
蕊珠不想蕭绾心會有此一問,微微一愣,臉上竟然飄起了兩朵紅暈,随即垂下眼眸道:“其實……其實在奴婢拿桐油給他之前,他待奴婢真是極好的。”蕊珠咬了咬自己的嘴唇,仿佛極恨似的道,“隻是,奴婢萬萬沒有想到,他要的并不是與奴婢厮守一生,而是為了他的主子罷了!”
蕭绾心緩緩俯下身子,抱住了蕊珠,低低道:“蕊珠,是我對不起你……”
蕊珠怔住,失聲道:“奴婢!若不是奴婢對不該的人動了感情,就不會讓二小姐您陷入這樣的境地!二小姐,求求您了,您打我吧,罵我吧,隻要您能高興一點就好!隻是求您不要再折磨自己了二小姐!”
蕭绾心卻是輕輕地搖了搖頭,溫然寬慰道:“蕊珠,你去愛一個你想愛的男子,何嘗有錯?若是真的有錯,也不過是癡心錯付罷了。”蕭绾心用自己的手指輕輕挽起蕊珠鬓邊垂落的頭發,低低道,“經曆此事,你所受的傷,隻怕不必我輕,我又何必去責怪你呢?”
蕊珠不想蕭绾心竟會如此替自己着想,不禁哽咽道:“二小姐……”
“男子薄情,竟連你一個小小的宮女都不放過。也是,蕊珠是我的心腹,難怪她們要盯上你了。這一次,你也是被蒙在鼓裡,我又何必去怪你,自斷手足呢?”
蕭绾心冷笑一聲,道:“隻是,倘若從前皇後還是暗中的敵人,這一次便是分明了――皇後果然是好手段,想盡了一切辦法也要除掉我,當真是要機關算盡了!”
蕊珠勉強止住眼淚,試探着道:“那麼,二小姐又要如何?”
“我能如何?”蕭绾心苦笑道,“當今之際,最重要的就是自保,千萬不能糊裡糊塗地被人踐踏緻死!隻要我還活着一天,咱們就還有一天的希望。今日我所受的冤屈和你所受的折辱,我都會連本帶利的讨回來!”
蕊珠拭去眼角的淚水,低低開口道:“是,隻要二小姐還肯垂簾奴婢,奴婢是一生都會追随二小姐的!”蕊珠咬着牙,道,“這一次,奴婢也算是看明白了,什麼男女情愛,不過是過眼雲煙罷了。即便奴婢傾心所愛,終究抵不過他主子的一番功名誘惑。”
蕭绾心無比心疼地摸了摸蕊珠的頭發,原本想着寬慰于她,卻不想偶然瞥見了蕊珠眼眸中掠過的一絲決絕。
也是,這一次,蕊珠是真的傷心了吧?
蕊珠是自小就跟在自己身邊的,這麼多年,自己雖然也提過幾次,可是蕊珠也一直都沒有真正傾心的男子。
如今終于情窦初開,卻不想居然是癡心錯付,不過是白白被人算計了。蕊珠心地淳樸,如今的一腔情愛,竟然成了别人算計自己的棋子,這對于生性倔強的蕊珠來說,無異于奇恥大辱。
可是,這一對相擁而泣的女子又能有什麼辦法呢?男人都是靠不住的,如今到了這樣的境地裡,隻有彼此取暖,等待一切水落石出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