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子的一隻腳剛邁出房門,袁鶴年突然想起了什麼,他趕忙招呼道:“方方,你先等一下!”
袁方一怔,他以為父親還有什麼話要交待,于是他回頭問道:“爸,怎麼了?”
袁鶴年上前問道:“方方,咱們家的那方硯台,你放在什麼地方了?”
“在這兒呢!”袁方拍了拍自己的兇口,回答道:“爸,您就放心吧,我帶在身上了!”
“什嘛?!”袁鶴年驚問道:“你……你要把他帶到香港去?”
袁方點頭應道:“是啊!您不是讓我……”
“不行不行!絕對不行!”袁鶴年慌張的說道:“那可是老祖宗傳下來的東西!這方硯台不光是咱們家的傳家之寶,它更是國寶!你可以去香港,它不能去!你必須把它留下來!”
“留下來?”袁方叫苦道:“爸,不能把它留在咱家!那些‘造反派’随時都有可能來抄家,萬一被他們搜出來,這寶貝就毀啦!您沒有見過他們抄家,您不知道!能砸的東西,他們全砸了;能燒的東西,他們全燒了;能毀掉的東西,他們一件也不會給您留下!”
袁鶴年冷着臉,很決絕的說道:“我就是讓他們把它毀了,也不能讓國寶流落到外國人的手裡!我不能做對不起列祖列宗的事!”說着,他就伸手讨要那方古硯:“方方,快把它給我!”
袁方信誓旦旦的保證:“爸,您不是說讓我‘象愛護自己生命一樣的愛護它’嗎?您就放心吧,我能做到!人在硯在!就是死,我也不會讓他流落到外國人的手裡!”
可是袁方的發誓沒有用,袁鶴年已經鐵了心要把古硯留下來,他上前一把攥住了那個裝着古硯的小包裹,而袁方則緊緊的護住了包裹……接下來,父子二人開始了一場面紅耳赤的争搶。
面對頑固不化的父親,袁方急了,他叫嚷道:“爸,您怎麼那麼糊塗啊?留下它,就是毀了它呀!”情急之下,他狠狠地推了父親一把。
父子二人在此前的搶奪都是圍繞着那個小包裹的,袁鶴年沒有料到兒子會突然推了自己。彼時,袁鶴年的懷裡還抱着那個裝滿珠寶的木盒子,被兒子猝不及防的猛力一推,他重心不穩的倒退了幾步,腳下一個踉跄,他摔倒在地。
碰巧的是,袁鶴年的頭撞到了身後的櫃子上,“嘭”的一聲,他昏厥了過去……
袁方也沒有料到自己會推倒了父親,望着倒地的父親,那些愧疚、心疼、心慌……一股腦兒的湧現,把剛止住的眼淚又逼了出來!他抹着眼淚,低聲的喚着:“爸,爸,您沒事兒吧?我……我不是故意的!”
說話間,袁方來到了父親的身旁,他蹲下身子準備将父親扶起來,而恰在這時,父親一扭頭,睜開眼醒了過來。
該怎麼辦?袁方不想再與頑固的父親發生争執,為了能保住家傳之寶,他一咬牙,轉身逃出了房間……
認真的聆聽着舅舅的講述,林皓陽一直在自行腦補着那些畫面,可是聽到這裡的時候,他慌了!恍惚間,林皓陽覺得……這些畫面怎麼那麼熟悉啊?!
是巧合嗎?林皓陽曾對外公的遺骸進行過“摸骨通靈”,而舅舅講述的這些,與他在“通靈”是看到的那些畫面,是何其的吻合啊!難道是舅舅……
不!不會的!冥冥之中,林皓陽的眼前再度出現了那個踉跄逃走的身影!他慌張的問道:“舅舅,您當時……您的腿是不是受傷了?”
袁方點了點頭,哀歎道:“是,那次遭受批鬥,我從高處摔了下來,把腿摔壞了,走路一直不方便!直到半年之後才治好!”
林皓陽心底一涼,他又問道:“舅舅,那當時您的臉……”是,沒錯!在那個“通靈”的畫面裡,那扇房門的玻璃上倒映出了一張模糊的臉,林皓陽記得很清楚:那個倉皇逃走的兇手的左臉上,有一塊很明顯的“胎記”!
聽到外甥的發問,袁方下意識的摸了摸自己的左臉,他驚訝道:“陽陽,你怎麼會知道這些?”
林皓陽急切的問道:“舅舅,您先别管這個,您告訴我,當時您的臉也受傷了嗎?”
袁方的臉上持續着那種疑惑,他回答道:“是!也是因為那次批鬥!當時我的手被捆在身後,根本無法控制自己的平衡!在摔下來的時候,左臉上被戗掉了很大一塊皮!本以為會留下傷疤的,沒想到過了兩年,它竟然慢慢愈合了!”說完,他又問道:“陽陽,你是怎麼知道這些事兒的?”
此時的林皓陽心如死灰,他木讷的應道:“哦,我……是外公告訴我的,他……他一直很惦記着您的傷勢,他……”
“哦,是莊世澤外公告訴你的?”袁方很釋然的笑了笑,他感歎道:“好人啊,他是個難得的好人!如果有機會,我一定要去拜望他老人家!我要給他老人家行大禮,拜謝他對咱們家的恩情!”
林皓陽苦澀的笑着,點了點頭,他想告訴舅舅:不是莊世澤外公,而是他的親外公袁鶴年,告訴他這些真相……
一個隐沒在曆史長河中長達幾十年的懸案,至此終于真相大白:是林皓陽的舅舅袁方,親手殺死了他的親生父親、林皓陽的外公。
查獲了真兇,可以告慰外公的在天之靈了!那麼……要懲治真兇嗎?可是這個可憐的兇手,連他自己都還被蒙在鼓裡,對自己所犯下的罪行,他是一無所知啊!
這就是真相!可是,知道了真相又如何?有必要告訴舅舅嗎?林皓陽覺得……真的沒那個必要了:有一些真相,是無法示人的!既然是無心之過、既然是一個已經隐藏了幾十年的秘密,那就讓它成為永遠的秘密吧……
“陽陽,你怎麼了?”舅舅關切的詢問驚擾了林皓陽的思緒。
林皓陽抹了一把臉,他掩飾的笑了笑,應道:“哦,沒事兒!聽得有些入迷了,舅舅,您接着說,後來呢?”
袁方點上了一支煙,就接着說了起來:袁方與其他三個小夥伴,利用“學生證”作掩護,很順利的到達了廣州,可是他們卻晚到了一步……
由于大量的國内群衆“逃港”,引起了政府部門的警覺,彼時那裡的邊境線已經增派了大量的邊防戰士!“逃港”,已經絕非從前那麼簡單了!
在廣州窮困潦倒的滞留了半個多月,一個小夥伴在絕望中選擇了回鄉,而他的離開也讓其他兩個小夥伴産生了動搖。可袁方沒有動搖,原因無他:别人可以回濱城,他不行!他是“罪大惡極的反革命”,回到濱城那就是“畏罪潛逃、罪加一等”,那無異于一條死路!所以“逃港”,無疑成了他唯一的出路,他必須逃出去!
又艱難的過了幾天,就在另外兩個小夥伴也打起“退堂鼓”的時候,他們得到了一條消息:就在當天晚上,有一大群“逃港”的人自發的組織了起來,打算來一次大規模的“沖關闖卡”,強行突破封鎖“逃港”!
這也許是個機會!袁方等人興奮不已,他們四處打探……沒想到“瞎貓碰着死耗子”,他們還真誤打誤撞的找到了“組織”!
當天的深夜,袁方和兩個小夥伴就夾雜在“逃港”的大隊人馬中,趁着夜色接近了邊境線。可是,人群還沒來得及接近那些密布的鐵絲網,大隊的邊防士兵就聞訊趕來了!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逃港”的人群瘋狂了,人潮洶湧着沖向了鐵絲網……那是一場很不成功的“沖關”,當晚絕大部分“逃港”的人都被抓獲,隻有一小部分漏網之魚僥幸逃出了邊界。
俗話說:老天爺餓不死瞎家雀!說來也真是萬幸,那麼多腿腳利索的壯年漢子都被擒獲了,而袁方愣是一瘸一拐的成了那少數的“漏網之魚”!
至于原因,還真是令人哭笑不得:當晚在隊伍前方跑的最快的那些人,幾乎無一漏網,全被邊防戰士抓獲了!可是由于那次“逃港”的規模太大、人員太多,邊防機構的準備不充分,人手不夠啊!前面已經抓獲的要看押,後面的人群又湧了上來……就這樣,夾在隊伍裡蹒跚而行的袁方,陰差陽錯的“沖關”成功!
不過,由于當時的場面太過混亂,袁方與他的兩個小夥伴也就此失散了……
幸運之神眷顧!袁方來到了舉目無親的香港,他隻流浪了三天,就憑借那張提前記好的地址,找到了他提前來到這裡的女同學:賀娜!
賀娜的大伯在解放初期就到了香港,從事餐飲行業,彼時在香港已經擁有了兩家中餐館,雖然規模不大,但是生意還算不錯。在當時的香港,也算是中産階級了吧。值得一提的是:賀娜的大伯沒有子嗣,賀娜的到來無疑讓這個大伯欣喜不已,所以他一直把賀娜當成自己的女兒!
架不住大侄女的苦苦哀求,賀娜的大伯最終收留了在香港無依無靠的袁方。而賀娜之所以要留住袁方,也絕不是感恩、同情和憐憫那麼簡單!事後她曾經很羞澀的告訴過袁方:在那之前,她已經暗戀了袁方整整兩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