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振華搖着頭自謙道:“你就别挖苦了我了,行嗎?在你面前,誰還敢妄稱‘高幹*子弟’啊!”說完,他對那名國安人員吩咐道:“既然都已經拿來了,那就辛苦你一下,按正常程序過一遍,抓緊時間!”
那名國安人員接過了林皓陽遞過去的包裝袋,轉身就朝走廊的盡頭跑去……片刻之後,他又提着那個包裝袋回來了。郭振華望着那人手裡的袋子,蹙着眉頭質問道:“哎,這……這怎麼回事兒?!”
林皓陽這才發現:那袋子有一整條香煙,而另一條已經被拆開,成了十盒散裝的香煙?
小夥子苦着臉解釋道:“郭局,剛才進去做掃描的時候,有一條煙沒什麼問題!可是另外的這一條……那包裝紙上有一處破損,他們擔心有問題,所以就給拆開了!您看這……”
“嗤!”郭振華很不屑的從鼻子裡出了一口氣,他扭頭看向了林皓陽,滿面的歉意。
林皓陽趕忙應道:“沒關系沒關系,這都是應該的,小心無大錯嘛!沒什麼問題就好!”
小夥子将包裝袋交還給了林皓陽,他又指了指林皓陽的手包,支支吾吾的商量道:“楊科長,您看……按規定,這……”
林皓陽一怔,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包,恍然大悟道:“哦,明白明白!按規矩來!”說着,他将自己的手包交給了那個小夥子。
郭振華伸手搶過了手包,他打開了看了看,從裡面掏出了香煙和打火機,遞給了林皓陽。林皓陽笑着道了謝……
兩名武警例行公事的對林皓陽搜了身,一切就緒,郭振華帶林皓陽來到一個房間的門前,并伸手敲響了房門。
房間裡有人應道:“請進!”林皓陽的心跳徒然加速:是舅舅的聲音!
郭振華很謹慎的推開了房門,然後恭敬的寒暄道:“袁先生您好,約好到訪的客人我已經給您帶來了,那你們聊,我就不打擾了!”說着,他扭頭朝林皓陽使了個眼色。
林皓陽走進房間的同時,郭振華已經退出了房間,并幫他關上了房門。
是舅舅!舅舅穿着一身寬松的短袖唐裝:淺灰色的絲綢面料,帶有暗花的圖案;腳上是一雙黑色的圓口布鞋;頭發經過了精心的梳理,一絲不苟……好一個神采奕奕、仙風道骨的儒雅老者。
見到了林皓陽,袁方滿面驚喜的迎了上來,他握着林皓陽的手感慨道:“我的大外甥,你怎麼現在才過來?舅舅都等着急了,來來來,咱們這邊坐!”在來這裡的路上,林皓陽曾經試想過很多種他與舅舅會面後的情景,版本很多。可如今真的面對了舅舅,那些劇本和腦補的畫面全都灰飛煙滅,他懵了!直到被舅舅牽着手帶到了沙發前,林皓陽才回過神來,他慌張的遞上了那個包裝袋,窘迫的寒暄道:“舅舅,這是……這是我給您帶的香煙,老……老船長!”
袁方打開包裹一看,他驚喜的誇贊道:“哎呀!到這裡這幾天,什麼都不缺,最缺的就是這東西了!還是我外甥最了解我,知道他舅舅缺什麼!”
林皓陽望着舅舅,此時他的鼻子、嘴、眼、心口……渾身上下能酸的地方,全都酸透了!大顆的眼淚撲簌撲簌的滾落下來,他實在是堅持不住了!
“舅舅!”林皓陽哭喊一聲,他抱住了舅舅失聲痛哭。
袁方的眼睛也濕潤了,他拍着外甥的肩頭,哽咽的安撫道:“好孩子,别哭了别哭了!都是當爸爸的人了,還動不動就哭鼻子!好了别哭了,你這一哭,舅舅也跟着難受!”
兩個人牽着手在沙發上坐了下來,林皓陽接過舅舅遞過來的手帕,擦去了臉上的淚痕。他扭頭看了看周圍的環境:這是一間套房,他們所在的客廳兩側都有房間,一側是衛生間,另一側是一間卧室,僅此而已!屋内的擺設和器物顯然無法與星級酒店媲美,可勉強也算高檔,該有的設施也還算完備。
袁方給外甥倒上了一盞茶水,他笑着寒暄道:“來,陽陽,這是你爸爸送給我的茶葉,很不錯!據說在外面很難買到,咱們嘗嘗!”
林皓陽輕啜了一口茶水,味道果然不錯,隻是……林皓陽微微一怔:恩?怎麼會帶有些許的鹹澀?他下意識的抹了一把臉,這才發現:原來自己的眼淚就沒有斷過!
接下來,袁方問詢了家裡的情況,林皓陽一一作答,簡單的說:母親很好、妻子很好、兒子很好……家裡的一切都很好!林皓陽有着太多的疑惑,需要舅舅來為他解答,可是一時之間,那些問題在他的腦子裡千頭萬緒、盤絲錯雜,他又不知該從何問起。
理順了一下頭緒,林皓陽哽咽着問道:“舅舅,您……您為什麼要回來?”
袁方笑着反問道:“我為什麼不能回來?這是我的家呀!我的妹妹、我的外甥……我最愛的親人都在這裡,我當然要回來了!”
“可是……”林皓陽欲言又止,他使勁晃了晃自己昏沉的腦袋,最終,他還是問出了那個問題:“舅舅,您能告訴我嗎?您為什麼會……會加入那個‘複華社’?”
袁方苦笑着歎息道:“陽陽,你還記得舅舅曾經對你說過的一句話嗎?在這個世界上,沒有無緣無故的偉大、也沒有無緣無故的罪惡;永遠也不會有無緣無故的愛,當然也就不會有無緣無故的恨!在你的眼裡,舅舅或許是罪惡的,但是你知道嗎?那些罪惡都是源于一種仇恨、一種刻骨銘心的仇恨!”
一盞香茶,一支香煙,袁方對外甥訴說起了那些塵封已久的往事……
時光回到那個動蕩的年代,一場長達十年的浩劫之亂,在那一年剛剛來開帷幕。
動蕩伊始,濱城中醫研究院的著名中醫專家袁鶴年,就遭到了排擠,被“下放”到了濱城中醫學院,進行思想改造。
城市裡人心惶惶,大街小巷的牆壁上被貼滿了“大字報”;報紙、雜志上鋪天蓋地的全是“革命”、“造反”;新聞裡,一個個從前被敬重、被尊崇的領導人物被打倒、被批鬥……袁鶴年憑借敏銳的嗅覺意識到:這将是一場席卷全國、聲勢浩大的運動,自己的劫難,恐怕就要降臨了。
果然沒過多久,濱城市中醫學院也成立了“革委會”,學校的領導和教授們也随之被拖下講台、推上“批鬥台”,接受“革命小将們”的審查和“再教育”……
這天的深夜,趁女兒袁媛熟睡,袁鶴年将兒子袁方喊到了自己的卧室,他對兒子布置了任務:寫大字報、檢舉揭發自己的“罪行”!
袁方嚴詞拒絕道:“爸,您這是要幹什麼?我不寫!就是殺了我,我也不寫!”
袁鶴年苦笑着說道:“你不寫?那别人也會寫!我遲早是要被打倒的!”
“那我也不寫!”袁方忿忿的嚷道:“爸,您又沒犯錯誤,他們憑什麼打倒您?!”
袁鶴年搖着頭長歎一聲,他反問道:“方方,批鬥會你也去參加了,你覺得那些受批鬥的領導、教授,他們都犯錯誤了嗎?”
袁方怔住了,可是他狡辯道:“既然批鬥了,就肯定就是犯錯誤了!要不然,您怎麼就沒受批鬥?”
袁鶴年苦笑着解釋道:“我沒受批鬥,那是因為我剛來中醫學院不久,他們還不了解我!可是你放心吧,他們是不會放過我的!”他語重心長的說道:“方方,我知道你是爸爸的好兒子!聽爸爸的話,快去寫吧,就算是為了你妹妹,聽話!”
妹妹?袁方想不明白:寫“大字報”跟妹妹有關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