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通隐寺是覺明先祖一手興建的,其中的玄機定然隻有他知曉。寺中虔誠之極的人才能來到佛堂跪拜,絕不會推開這位肉身佛的身體,也看不到這九句箴言的玄妙。偏偏是後世的覺明大師圓寂,讓心思缜密的了一分了心,忘記了鎖門;又偏有窦辛夜起,捕到了了這個纰漏,才使封寂千年的遺言得以重現。
了一默讀着九句話,對其中的八句不知所雲,隻直直盯在了“覺明空覺慧,了了原為真”一句上。并非這位覺明先祖少算了一輩,而是這段輪回終究落在了“了”字輩上。覺明師伯圓寂,若了一跟了“有緣人”去了,可不就是空留覺慧師父獨守古寺。不知這位覺明先祖是怎樣的先知,能算到千年後的是非。若每一句都是對後世人的預言,究竟其中說的哪位才是了一的“有緣人”?
不知過了多久,了一思忖間,竟不自覺放了手,窦辛摔到了肉身佛旁邊的一摞蒲團上。觀瀾君借窦辛的眼見了這故友千年前留的遺言,暗自品味,回憶起千年最後一次對談。
想當年安亞王暴斃,巫國群龍無首,正是殲滅巫國的好時候,有野心的諸王都趁機拉攏各路奇人。覺明一來熟通兵書,二來武藝精強,雖已皈依佛門,誓不問世事紛争,卻還是難得清修,隻得趁着安亞巫女借路,天下大亂之際隐身于世,隻有兩位摯友知其行蹤,一為依山,一為觀瀾。
安亞巫女被活捉,欲處極刑前夜,觀瀾君突然前來拜訪舊友覺明。觀瀾君未提及半分巫國之戰,話裡隻問情義之道,若難兩全,如何取舍。
覺明深知觀瀾君并非紅塵君子,便問道:“君問情義難全,我便問:何謂情、何謂義?。”
“忠于明主,忠于百姓為義,可……”觀瀾君欲言又止。
“天下并無明君,無謂忠明主。巫國一戰,死難者為百姓,君既不願守假義,大可不必做諸王的利劍。依老僧看,真正困擾君的是‘情’字吧。有情不能情,恐尊情而傷義,對否?”覺明笑問。
“覺明,你隻告訴我如何解決便好。”觀瀾君見清輝間自己的影子又偏移了許多,自知時間已不多。
覺明淡然一笑,右手在空中劃了個圓。“去吧。”觀瀾君依然眉頭緊皺,遲疑了片刻便起身離去。
閑聊間不知時光流逝,覺明目送觀瀾君遠去,安然而眠。睡夢中,細弱的女子懷抱浸滿血的白衣,臉上也濺滿了了鮮血,身後豔紅的光刺得覺明遮住了半雙眼,女子身後似乎還有一妖豔女子。佛門戒色,覺明離紅塵已數十年,不知如何做此夢,甚恐,驚然而起。
窗外霞光豔紅,不知不覺間,覺明已睡到了黃昏。弟子來報:觀瀾君闖刑台,萬箭穿心。第二日,覺明圓寂,無因無由。
千年後,借着窦辛的眼睛看到了這九句話,當年的謎解,觀瀾君猜到了大半。“故人非故人,彼身非此身。”觀瀾君是覺明的故人,今日這番重逢,卻是借用了窦辛的身體。看到了第二句“伊且從巫去,何必堕凡塵”,觀瀾君悲然萬分。當年縱是孤注一死,也護不住她片刻平安,更不知千年後她身在何方。為她一笑,觀瀾君攬下所有過錯也無半點怨恨。再看到後面“自有棂棂者,留得戀戀心”,觀瀾君累積千年的愧疚在迷霧中透出了些光亮。好個覺明老小子,明明什麼都知曉,當年卻半分都不挑破,讓自己險些葬了這段姻緣,又苦苦等了千年。
窦辛趁着了一撒了手的功夫,想從旁邊溜走,卻被了一一把抓了過來。“你究竟是什麼人,來這裡做什麼?”了一誦過覺明祖師的九句話後,怒火消了大半,見窦辛隻是個小姑娘家,說話間雖然嚴厲,卻也柔和了許多。
“我……我隻是借宿的,見這佛堂外大門未鎖,想一睹肉身佛真身。”窦辛怯怯地說。
“你是和杜将軍一起的姑娘?”了一雖鮮出寺門,但與承天閣四将還是有過一面之緣。文将譚姜常年白扇不離手,能誦天下文章;武将杜淵,名将之子,今三十有一,正是借宿在西廂中的落魄旅人。另兩位分别為細作黃冓(gou四聲),刺客歸甯。
“是。”窦辛答。
了一見窦辛雖清瘦,但面相溫厚,再想來那杜淵也并非歹人,便信過了窦辛的說辭。
“這裡本是我寺禁地,誤闖者本該受罰。想你也是無心之過,今夜之事你知我知,我且饒過你。”了一把覺明祖師的肉身佛搬回了蓮花座上,然後連連道了好幾個阿彌陀佛。
“姑娘,把燭火熄了,我送你回去。”窦辛連忙從蒲團間站起身,對着燭火走去。
了一無意間向窦辛瞥了一眼,突覺一驚。燭火被窦辛帶的風吹得一晃一晃,了一的影子在身後的紅柱上忽長忽短,而窦辛卻連半分影子都沒有,如幽靈一般。
“佛門勿講妄語,姑娘還不說實話?”燭火剛熄,窦辛就又被了一擒住,不得脫身。“你的影子呢?小鬼也敢到佛前揚威?”話音剛落,了一甚覺奇怪,鬼哪有身體,可眼前這位沒影子的姑娘卻被自己實實在在地擒在手裡。
“你為何物!”
窦辛深歎了一口氣,默不作聲。窦辛不知該如何說,自與觀瀾劍定下契約後,自己是人是鬼就道不明白了。了一見窦辛不吭聲,又因窦辛是女身,不好下重手,連把窦辛抓出門外,去找師父拿主意。尚未走出後室的庭院,卻看見師父穿過了鐵門正緩緩走來。
“了一,你半夜到佛堂做什麼。”覺慧大師問。
“覺明師伯已經圓寂了,我已吩咐了弟子們去處理,想明日再禀告師父。”了一回道。
“那這位女施主?”覺慧見了一手裡還擒着窦辛,詢問間借着庭院的暗燈發現了窦辛的異樣。“笨徒兒,還不放手!”
了一見師父疾言厲色,連忙松了手。“我已經鎖了大門,今夜不會再有其他人叨擾佛堂安甯。我們進佛堂來說。”
了一又點燃了燭火。光亮下,覺慧讓窦辛跪在了覺明大師的蒲團上,三個人面對着覺明先祖的肉身佛,窦辛和覺慧在前,了一在後。這一次了一竟然看見窦辛的身後有了淡淡的影子。“覺明師兄既去,我恐怕也留你不得。”覺慧的聲音無悲無喜,卻讓了一亂了分寸。
“弟子有何過錯,師父指出便是,莫要趕走弟子!”
“有緣人既來,我怎麼留得住你?”覺慧瞧了了一一眼,轉而面向了窦辛。“重魄者,無影也。姑娘,你可知道附在你身上的這個魂魄是誰?”
窦辛猶豫許久,依然不做聲。
“姑娘不必擔心,老衲既知道了姑娘的秘密,就一定會守住這個秘密。”窦辛看着覺慧大師澄澈的眼睛,此刻編不出謊話,隻好把自己被誘騙進山洞裡,殺掉師父,與觀瀾劍的誓約說了出來。隻不過窦辛留了個心眼,沒有道破觀瀾劍的名字,隻說是一把古劍,也沒有說出自己客棧的出身。
覺慧聽罷,見窦辛已泛淚光,便寬慰道:“本是你師父的過錯,可憐了你。”閉眼推算了片刻,覺慧說道:“這古劍,正是遺失許久的觀瀾劍。這魂魄,自然就是觀瀾君。姑娘,這你可瞞不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