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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八卦密驿

天瀾謠 穆辛 3213 2024-01-31 01:00

  歸甯把手下留在白蛉峰,暗自向驿館發了信,調了百名驿兵化作普通百姓模樣,在白蛉峰裡尋找獵人的下落。

  杜淵在樹屋裡翻找許久,隻找到一件嶄新的獸皮小襖,穿上甚不合身,隻好遞給了窦辛,讓窦辛暫時遮住前襟的大片血迹。歸甯看不過杜淵被撕得慘不忍睹的衣服,隻得讓手下的一位金剛與杜淵換了衣服。

  在樹屋修整了兩夜,窦辛體力恢複了大半,脖子上的水疱也結了痂。了一見窦辛燒已經退了,人也精神了許多,才讓杜淵和歸甯準備上路。杜淵因誤會了一而心存愧疚,這兩日對了一的态度和緩了許多,隻是漸漸起疑:了一隻是山間野廟的和尚,窦辛是苦禅山人新收的小徒兒,兩個人并無半分關系,卻像是相識許久,不止如此,歸甯對了一的态度也有了很大的轉變。杜淵沒有證據去探查三個人的關系,隻好暗中觀察了一的動向。

  白蛉峰依然平靜,沒有因為四個人的經過發生絲毫擾動,白溪村依然村門緊閉,另兩個村子感激朝廷派給他們郎中和藥材,感激這場不大不小的疫情沒有像十數年前一樣毀掉他們的家園。皇恩浩蕩中,不會有人發現,深林裡一個老獵人正孤身向北,消失在了将至的風雪之中。

  臨走前,窦辛把樹屋恢複了原狀,暗禱老獵人有朝一日會回來,自己還有機會詢問他與窦老闆的往事。

  穿過白蛉峰,驿館隐約現行,窦辛心裡開始隐隐發緊。從山口到驿館,四個人走了整整兩天,到達驿館已經是第三日的正午。驿館外形與普通驿館不同,倒像是個大戶人家的庭院。

  “歸大人辛苦,小人恭候大人多時。”歸甯尚未下馬,便看見一老者與四位随從從大門口迎來,仔細辨認卻發現并不相熟。杜淵遠遠看見老者的步态,心中一驚,連忙下馬,眉頭緊皺一步一猶豫地牽馬走近。

  “不敢勞煩老人家,我們牽馬過去便可。”杜淵欲向老者行禮,被老者攔下來。歸甯見杜淵之狀,連忙從馬上下來。老者對着兩人恭敬行禮,未等杜淵多言便從歸甯手裡搶過缰繩,向着馬廄走去。

  杜淵望着老者的背影,腦子裡嗡嗡作響,鐵馬冰河,血肉橫飛的記憶恍如隔世。歸甯默然,拍了拍杜淵的肩。

  尚未進門,窦辛已經感覺到驿館裡的一股寒意,把小襖裹得更緊些,才跟在三人身後走進驿館。了一邊走邊環顧驿館,悄聲道:“這裡不是個真正的驿館,方才杜将軍未行之禮應是軍中之禮,看來那老者也不是普通的驿卒。”

  窦辛聽罷,點了點頭,沒有接了一的話。她不知道真正的驿館是什麼樣子,隻覺得有種不好的預感,這種感覺很像與師父初見祁大人的時候。

  杜淵告訴窦辛,這裡已經是承天閣的地盤,方圓五裡都是安全的,如果覺得驿館裡煩悶,大可以放心遊逛。歸甯特意吩咐了驿卒,給了一和窦辛分上等的房間。窦辛的房間在了一的旁邊,歸甯和杜淵的則在回廊的另一邊,相距甚遠。

  從進驿館開始,窦辛察覺到驿館裡時時刻刻有人在注視着自己。驿館裡的九曲回廊延向不同的方向,大大小小的房間加起來甚至有數百個,如果半數以上的房間裡有人住,那這裡的威力甚至可以和南閣棧相比。但是,一路從白蛉峰走來,路上的景緻越來越荒涼,天山也不是什麼重要的關隘,平時極少有人經過,無端在這種地方建這樣一個宏大的驿館是為了什麼?窦辛想想窦氏客棧,同樣地處荒僻,卻是使者往來的必經之地,但裡面隻有十九個客房,也夠一年的商人官使落腳。

  了一把行李安頓好,一反常态地在驿館裡閑逛,很快消失在了九曲回廊之中。窦辛沒有追上了一,隻好獨自在偌大的驿館裡散步。穿過三個回廊之後,窦辛漸漸發現了整個驿館的布局,竟然是一個大型的伏羲八卦陣。進門之處為正西,坎卦。坎卦旺于冬,衰于春,現在為冬季,開西門也為正常。馬廄在東南,也就是兌卦,兌為澤,為飲馬之地。自己和了一所居客房在東,位于離卦,是為尊客之所。杜淵與歸甯應在東北方的客房之中,數震卦,震為雷,因而兩人的居所與自己和了一兩個平民有别。

  按照八卦的方向,每一個卦向外延展五條長回廊,與相鄰的卦象連着兩個短回廊。窦辛從自己的房間走到杜淵的房間這邊,是一條短回廊,大約有一百二十步。窦辛試着走了一條次短的回廊,一條次長的回廊。走完這三條回廊,日頭已經漸沉,窦辛便放棄走完最遠那條回廊的念頭。八卦陣甚大,窦辛很難再短時間内一一辨認,但窦辛發現中庭的位置略偏向南,也就是乾卦的方向。窦辛不禁生疑,既然這件驿館的建造者建立了八卦的陣勢,絕不會犯這種差錯,那簡單解釋就是,南北方向是有問題的,最可能的是南方有問題。

  窦辛強壓着自己的好奇心,打算與了一商量之後再向南面一探。八卦陣的中央是驿館的中庭,四周圍繞着一圈池水,遠遠看去頗有意境。夜色将至,窦辛沿着回廊從東北向東走,隐約聽見杜淵和歸甯的聲音。窦辛左右環顧一番,發現聲音是從回廊镂空牆的另一端傳來。牆上镂空的一條上,牆兩面的人剛好能看見對方的臉,窦辛為了不讓那兩個人發現,隻好躬下腰,轉了個身,把耳朵貼在牆上,向東北方向折返。聽了一陣,窦辛發現,兩個人的聲音似乎飄遠,窦辛聽不清楚,又不敢貿然擡頭。後來發現實在聽不見的時候,窦辛決定原路返回,先回到自己的客房再說。走了一陣,兩個人的聲音又變得清晰,窦辛才發現,杜淵和歸甯兩個人正向着自己的客房方向走來。窦辛重新把耳朵貼在牆上,跟着兩個人的腳步走。

  “陛下登基前還在這裡住過一陣,不過後來這事也沒人提了。這裡好好修修還能成個行宮什麼的,也不至于淪落成個小驿館。”杜淵道。

  “這樣的荒僻之地,陛下怕是再也不會來了。大哥在漠北之地盡然苦,但畢竟創下了常勝将軍的号,日後提起那段苦日子也未必真苦。陛下當年受冤遭貶,即便帶了能工巧匠建了如此宏大的宅院,再有佳眷相伴,恐怕再憶起也隻有悲然惶恐。”歸甯撚起地上一叢已經枯黃了大半的野草,放在鼻下聞了聞。“抛了這花的苦氣,到個繁華地換個世代錦衣,子孫成群,何樂不為?”

  “這是舍子花?”杜淵也拔下一條葉子,在手心裡揉碎。

  “花榮葉未現,葉盛花無影。堪憐花葉情,萬劫不得語。這花挑在這地方長,也是動了情。國之大,他處也找不出此花,也找不到驿館當年的舊人了。”歸甯蹲在地上,随手撿塊碎瓦在微紅的土上挖出小小的坑,把手裡的草末倒了進去,轉頭看着杜淵。杜淵對着小坑,雙手搓了搓掌心,把細末都倒了進去。

  歸甯把小坑填平,用力地踩實,然後長吐了一口氣。“你說祁隅要是……”

  杜淵猛地踹了歸甯一腳,惡狠狠地瞪着歸甯。歸甯“啊”地一聲,沒有說下去。

  “舊過勿重提,祁大人是這麼教你的。他對我不義,我可以怨他,但你不能,叫一句老爹,一輩子都得認。他曾經說過的,你都不能忘。”杜淵冷着臉道。

  歸甯怔了片刻,冷笑道:“祁老爹我認,但若非他護着,我一早就摘了祁隅的腦袋,給我爹報仇。真是想不通,祁老爹到底是圖什麼?”

  窦辛在牆後聽得仔細,但剛聽到祁隅的關鍵時候,牆那邊的兩個人又止住了話頭。“舊過勿新提,還得千載恩。”從杜淵的話頭,窦辛突然想起了這句話,心裡猛地一驚,手腳不自主地發抖。

  “主人,您醒了。”窦辛捂住了心口,撐着牆向前挪着。全身的骨頭像是突然間酥了一般,完全使不上力氣,窦辛感覺觀瀾君并未完全蘇醒,但卻足以控制自己的手腳。走了十幾步,窦辛才緩過來,觀瀾君的聲音像是從深潭裡漾上來的一個大水泡,在窦辛心口炸開:“小心後面!”

  窦辛猛一回頭,隻見一枚十字镖向着面門沖過來,突然被擊中,毫無生氣地掉在了一邊。

  回廊的那邊,绛紫色的衣裙配着雪白的臉在中庭夜燈映照下一閃而過。了一跑了過來,绛紫色消失在了回廊之中,窦辛癱軟在了地上,兇前一陣發燙。大抵是杜淵和歸甯聽見了這邊的動靜,從前面穿了過來。窦辛對這些細節已經辨認不清了,她隻看見眼前晃着幾個模糊的影子,還有晃成一片的火黃色的夜燈,一片一片,連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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