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醒未醒前的黎明,金發的少女揉了揉自己還有些疲憊的眼眸,她從未經曆過這麼紛繁複雜的冒險,對于她而言,前段時間的奔波着實是讓她累壞了。
從小生長在邊陲小鎮的姑娘,什麼時候經曆過這樣提心吊膽的人生,前往獅心堡的那幾天,她沒有一刻不是在恐懼中度過的。害怕老爹發現,害怕卡爾所謂的敵人的到來,害怕那些每天夜裡不厭其煩的魔物・・・・・
驟然想到了什麼,少女猛然起身,連因為毫無遮擋而外洩的春光都不顧,焦急而忐忑地四處張望着,直到她看到了一雙熟悉且戲谑的眼眸。
随手拾起身邊地上橢圓的鵝卵石,少女憤然朝着那個滿臉微笑的少年砸了過去。
“混蛋!為什麼不叫醒我!”
飛馳的石頭正中手臂,原本還挂着戲谑的笑容的卡爾這下子确實很難笑出來了,他捂住自己被砸中的手臂,誇張地痛呼起來,仿佛這一下正中要害。
看着這麼浮誇的表演,原本因為沉眠而暫時消解的疲憊,以及這麼多天的擔憂與苦惱就于此時一并爆發了出來,少女的淚如同傾瀉而下的暴雨,難以停駐。
收起笑容,卡爾不再痛呼,面對淚落如雨的少女,他默然上前,張開雙手環抱住了她,像是安慰自己的孩子一樣撫摸着她光潔的脊背。
“哭吧,哭吧,哭出來的話,會好受一點。”
卡爾當然知道夏莉為何而哭泣,索羅斯人本來就是向往安定的那種人,他們最多也隻會為了自己的生存而冒險,至于向往着全新世界的夏莉,隻不過是被他帶壞了的産物。
可是就算懷抱裡的女孩向往着新奇的世界,面對這些未知而産生的恐懼卻一點兒也不會因此而減少,更何況,那個來自未來的自己為了将她綁上自己的賊船,還賦予了她本不應該在這個年紀承擔的責任。
要知道,就算擁有再多力量和意志,她也不過隻是一個九歲的少女,又不是卡爾這種擁有了兩份人生的怪物。
她稚嫩的肩膀承擔了太多不必要的磨難,包括面對自己老爹時的那個強硬選擇,這或許是必要的磨難,但是也是不必要的折磨。
人,理所當然地要經過磨砺才能夠成長,但是那些磨砺所造成的傷痛可不會輕易就随着時間而淡忘,它會伴随着那些通過磨砺而得到的經驗一起深深刻印在你的人生裡,和那些經驗一起左右你以後的選擇。
這是祖先适者生存之後所饋贈給後代的禮物,也是人類與生俱來的弱點。
畢竟,就算是鋼鐵,經過過多的磨砺也會産生疲勞,然後在某個到達了極限的時刻,“砰”的一聲就驟然斷裂,再無修複的可能。
人類自然也是這樣,傷痛積累得太多就會壞掉,更何況身為生物的人類還沒有鋼鐵堅韌。
既然明白這樣的道理,那麼就算是為了自己,卡爾也要找辦法,讓這個看似堅強的女孩把心裡郁結的那些恐慌哀愁都給宣洩出來,而不是任憑其積存着,然後在某個時刻達到臨界值,看着她壞掉而無能為力。
那位敗給六祖慧能的神秀法師,那段佛偈就是最好的提示,不單單是持戒修行,也應對着人們普普通通平凡而又不平凡的人生。
“身如菩提樹,心如明鏡台。時時勤拂拭,勿使惹塵埃。”
然而很可惜,身為這個世界本地人的夏莉大概是無法像卡爾這樣肆意聯想的,就算是卡爾已經借着那些杜撰出來的英雄史詩給她描述了太多太多,她也很難有什麼比較深刻的感悟。而她卻很清楚一點,自己現在最想要做的究竟是什麼。
淚水在臉上挂着還來不及擦幹,金發少女的鼻尖就在離自己最近的那塊肩胛骨上不動聲色地左右嗅了嗅,好像一隻金毛在探查自己的目标是否有什麼奇怪的味道。然後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亮出了自己已經發育完整的帶着兩個鋒利尖刃的虎牙的武器,狠狠地攻擊了自己所選定好了的目标。
卡爾當然是猝不及防,但是看着夏莉那雙依舊紅腫着的眼眸,他索性就咬着牙沒有吭聲。這畢竟是他的罪孽,也是他應該承擔的責任。作為一個一直向往着成為英雄的人,他覺得他并不應該對這份責任有所逃避。
當然,哪怕隻是一個人的英雄,那也是英雄。卡爾可從來都不會被那種虛僞的道德感而束縛,否則當那隻大猩猩抛出拯救世界的籌碼的時候,他大概也應該會猶豫一下的。
尖銳的虎牙刺破了皮肉,夏莉在這個用力的瞬間也察覺到了鐵鏽的味道,她當然清楚這是什麼味道,但是就此放開的話,心裡多少又有些難言的不甘。但是誰能想到卡爾竟然依舊一聲不吭,隻是面無表情地忍着痛。
夏莉能夠察覺到那具抱着自己的軀體因為疼痛而不停地輕微顫動着,于是冷漠地哼了一聲,然後頗有些戀戀不舍地松開了。
“為什麼不叫醒我!”
微微察覺到有點涼意,夏莉把裹住自己身體的毛毯往上拉了拉,然後繼續冷漠地叱問着。這當然是為了掩蓋自己剛才的失态,她又不是真的性格比男人還要粗犷,為了掩蓋自己自己不想被察覺的羞恥心,隻能用冷漠的态度來轉移話題和責任。
“啧啧,真疼。”
卡爾盯着自己留着血迹的肩膀,熟練地給自己的傷口抹着自制的草藥。面對夏莉的叱問,卡爾當然明白對方這麼做的緣由,所以隻是眺望了一下遠方初生的日星。然後做出了答非所問的回答。
“夏莉,我想我們大概是不會再遇到魔物了。”
“為什麼?”
盤腿坐好,用毛毯把自己緊緊包裹着,夏莉順着卡爾的目光望去,卻根本沒有看到什麼異常。她此時也是充滿了迷惑,為什麼卡爾哥哥會說出這樣的話呢,雖然她并不知道那些不厭其煩的魔物是為何出現的,但是它們在夜裡會一直出現,這才是生活的常态吧。
作為守夜人候補的夏莉對于這一點,可是無比肯定的。
“因為以太。”卡爾随手打了個響指,燎出一團微末的火星,“我和你說過的吧,以太是法師施法最基礎的元素,是所有法術的根本。可是作為神棄之地的圖斯蘭大草原正是因為缺少以太而被稱為神棄之地的。”
“那和那些魔物又有什麼關系呢?”
“因為所謂的魔物,正是因為缺失以太而陷入癫狂的生物啊。所以它們會無止盡地追逐人類,汲取人類血肉中存在的那些它們可以吸收的以太元素。那麼如果有連以太都不存在的地方,魔物大概也很難生存下去吧。”
“所以,圖斯蘭大草原就是這樣的地方喽。”
正如卡爾想的那樣,夏莉确實是一個特别聰明的女孩,她很快就理解了卡爾的意思。雖然這套理論隻不過是卡爾拿出來忽悠她的,但是在沒有證實卡爾自己的那個猜測之前,這就是最好也最恰當的解釋。
卡爾覺得,在沒有決定性的證據之前,還是不要把夏莉也拖進那麼悲哀的猜想之中的比較好。畢竟這不僅僅是為了保護她,也是為了保護他自己。
“不過,我們這就算是真的到了圖斯蘭了?”夏莉想了半天,在自己有限的認知之中并沒有發現什麼漏洞,于是她索性也就順着卡爾的話,放過了他的自作主張。畢竟她也十分清楚,自己是很難徹底阻止這位教授了她許多知識的卡爾哥哥奔向作死的道路的,如果不是為了不被他在旅途中丢下,她才不會變成那麼喜愛冒險的人呢。
“當然。”卡爾給出了肯定的答複,他們确确實實已經越過了索羅斯的邊境,到達了他們此行的起點,被稱作“神棄之地”的圖斯蘭大草原。
日星的光芒在他們的遠方輝煌地照耀着這個世界,無止盡的風刮過越過腰身的雜草,吹拂起真正如同汪洋一般的青色浪潮。而他們正在這浪潮的席卷之中,裹挾着露水的氣息,青草的氣息,以及泥土的氣息,一并包裹在漫卷的風中。
“那麼你是不會再丢下我的吧?”裹着毛毯的夏莉湊近了卡爾,那顆好似金毛犬的小腦袋死死盯着不知道在思考着什麼的少年,似乎隻要卡爾給出了不好的答案,她就會再給他一點永遠銘記的教訓。
下意識地捂住了自己的右肩,卡爾點了點頭,表示夏莉的說法是非常正确的:“當然不會,肯定不會。我們現在已經是結伴同行的夥伴了。”
“啊,冒險的夥伴,未知的世界,那麼現在還缺什麼呢?”得到了滿意的答案,夏莉一下子縮了回去,然後按照卡爾曾經和她描述的那些英雄冒險故事開始将他們的處境來對号入座,然後猛然發現了不同之處。
“對啊,寵物。”仿佛靈光一閃,夏莉的眼眸驟然閃亮了起來,她興緻沖沖地又湊了過來,“卡爾哥哥,我們去抓一隻會說話的寵物吧!”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