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之中,那一點光明逐漸遠去。
但仍有一點微光留在了冰牆上――埃德在那裡刻了一行字:
“我關上了那道裂縫……小心。”
或許是擔心他看不明白,字是倒着刻的,因此顯得分外難看。魔法的光芒在那蚯蚓般扭來扭去的線條中流過,漸漸消失不見。
冰龍閉上眼睛,重新蜷縮成一團。
“他離開了。”心底有一個小小的聲音,低沉又飄忽,仿佛帶着嘲弄,又或許是不安:“瞧,你并不那麼重要。”
那是他的聲音,又不是他的聲音……不,那就是他自己的聲音。
他隻有一個靈魂――他不是費利西蒂,他沒有什麼沒能誕生的同胞兄弟;他也不是薩克西斯,那個不該誕生的生命是強行用魔法創造出來的……龍與精靈之間根本無法孕育後代,無法融合的血脈因此生出兩個截然不同的靈魂。
而他由始至終都是一條龍……他隻有一個靈魂。
他或許太像個人類,但這就是他,他二十幾年的生命與記憶把他塑造成現在這樣。他對自己并不滿意……他遠遠不夠強大,但他不會允許他所繼承的那些久遠的記憶将他扭曲得面目全非,更不會允許自己再一次失控。
他才是這個身體絕對的主宰。
――而在他能做到之前,他最好還是離自己的朋友遠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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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沒有找到他嗎?”
邦布眼巴巴地往埃德身後――甚至手中看了又看,掩飾不住滿臉的失望:“他不在那兒嗎?”
埃德悶聲不響。泰瑞小心翼翼地看他一眼,本能地擡頭向伯特倫求助。
“去看看你的父親吧。”伯特倫走過來,用眼神警告邦布閉嘴,“或者……斯托貝爾大人在問斯特雷關于死靈法師的消息,如果你想聽的話……”
埃德點了點頭。
伯特倫帶他去了那間暫時關押着斯特雷的船艙,體貼地将他一個人留在門外。埃德聽着薄薄的門闆另一側,兩個法師你來我往地互相試探,三句話裡有兩句毫無意義,忽然間暴躁得隻想在木闆上轟出一個洞來。
雙手握緊又松開,他最終默默地轉身離去。
伯特倫将裡弗・辛格爾安置在自己的房間。那是整條船上最舒适的船艙,收拾得極其整潔――整潔得更像個騎士而非冒險者。
埃德靠在門邊,怔怔地看着裡弗。男人安靜地坐在椅子上,雙眼一動不動地看着虛空中的某一點……那樣子像極了被他帶回灰岩堡時的塞爾西奧。
他沒能及時救出那個男孩兒……他也沒能及時救出自己的父親。
堵在兇口的重量讓他無法呼吸。
門外有細碎的腳步聲來來回回。他忍了一小會兒,猛地拉開門,徘徊在門外的小法師吓得瞪圓了眼睛,下意識地轉身要逃,逃出兩步又讪讪地退了回來,笨拙地安慰他:“他會沒事的。”
埃德緊緊地盯着他,想要看出這隻是随口一句安慰,還是他确實掌握的真實。
泰瑞在他銳利的視線之下深深地低下頭去,好一會兒才嗫嚅着開口:“你的父親……他好好地活了很久。”
如釋重負的同時埃德驟然一驚――他做了什麼?他明知其中的危險,卻還是逼得這個莫名地崇拜着他的小法師說了他不能說的未來。
“還有,那條龍,”或許是被逼到了某種界限,小法師索性抛開了他的“不能說”,開始破罐破摔滔滔不絕:“他也好好地活了很久,他……”
“夠了!”埃德隻能開口阻止他,“夠了……抱歉。”
“……也……沒什麼。”泰瑞反而紅了臉,故作輕松地聳聳肩,“瞧,我還在這兒呢。我并沒有透露什麼很重要的消息,所以我想應該沒問題。你說過時間的規則簡直是個謎,鬼知道它……”
他停下來,默默地捂住了自己在嘴。
埃德終于忍不住笑了笑。
他仍有許多疑問,可再也問不出口。一時間他們面面相觑,誰也不知道該如何把交談繼續下去。
好在,沒過多久伯特倫便匆匆跑來告訴他:“有消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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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帆之中并沒有死靈法師。他們的能力對海盜們的幫助,遠不及收留他們會帶來的麻煩。九趾不傻,他沒有必要為此而得罪大法師塔。但不久之前,的确有一個陌生的法師曾出現在無望之丘――如果不是斯托貝爾反複的逼問,甚至使用了法術,斯特雷似乎真的不記得有這樣一個人。
“一個老人。”斯托貝爾說,“像個學者。這是斯特雷能記得的全部。”
埃德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幹幹淨淨。
――傑・奧伊蘭。他還活着……他當然還活着。
悔恨與怒火将他的腦子燒得一片空白。在一次又一次地被欺騙,被禁锢,被利用之後,他居然還蠢到曾經與那個老法師合作……他早該在有機會的時候殺了他!
可仔細想一想,他似乎也從來沒有過那種機會。
當他說出那個名字,連斯托貝爾的神情也變得格外凝重。
“我聽說過他。”他說,“事實上,他曾是大法師塔的學徒,但并沒有待太久……甚至在他開始研究死靈法術之前就已經離開。他的力量是天生的,就像傳說中的私語者,那力量令人觊觎,而他十分聰明……在發現這一點之後就迅速消失了。”
留在塔中的結果多半是變成某個法師的試驗品,運氣好的話還能擁有個“弟子”之名苟延殘喘,運氣不好就會像那些被困在法陣裡的小惡魔,到死都是個囚徒,連屍體的每一塊碎片,都會被煉化在各種藥劑裡。
“……您把大法師塔說得像個地獄。”伯特倫摸了摸後頸。他也算是見多識廣,都聽得有點發毛。
斯托貝爾苦笑。他會在外人面前如此誠實地揭露那些隐藏在高塔下的黑暗,連他自己都覺得有些驚訝。
可是……他也已經退讓得夠久。如果讓那從無盡的貪婪中生出的黑暗再繼續滋長下去,塑石者桑托為探尋這個世界的奧秘,為傳承知識與力量而築起的高塔,終有一日會被徹底毀滅。
“我會試着求見至高塔的維羅納大師。”他告訴埃德,“不知您是否願意與我同行。”